李霜不會再掉入陷阱里。
她喝了口冰涼的茶,眼睛盯著茶杯,強迫自己情緒要穩定,語調沒有太大起伏,「不會不回來,只是想再休息一陣,我不會給你添堵,我來不也沒有告訴你嗎。過兩天我走的時候,會回家收拾一下我的東西,也不會讓熟人看到我的。」
「李霜,你不是二十出頭,可以離家出走的年紀。你馬上三十了,在那小鎮待著做什麼,不回來找工作嗎!要休息多久啊,就這麼點事,至於嗎。」夏梅把冰美式摔在桌面,淺棕色的液體蹦出,掉落在桌面上,她深吸一口氣,稍微作出妥協,「好,不在鶯城也沒事,去其他城市開始新的生活也可以,可以給你推薦幾家出版社,你到時候去面試看看。」
「我不要。」李霜看向玻璃那側在文創區擺弄玩偶的小女孩們,內心陡然升出某種澀感,「媽,你覺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你想做也做不好的。」
「我和你談論你的工作,你在這說什麼胡話,沒有繼續看心理醫生嗎?」
為什麼人越了解對方,越能造成更大的傷害。只戳中你最易受傷的地方,好像他們手中握住精準坐標。
「我有沒有複診,您不應該很清楚嗎。」李霜捏緊皮質沙發的邊緣,發出吱呀的脆響,在周圍嘈雜的環境裡不值一提,卻讓她的心跟著叫囂。
她無法再掩飾傷口,不得不翻開心裡的那本書。
李霜嘆了口氣,終於在今日的會面中,第一次直視母親的眼睛。
「媽,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有陣子特別討厭你,在小學你把我的玩偶丟掉的時候,在我偷買辣條你直接舉報學校門口的小販,讓我被同學罵的時候,更不用說直接幫我轉學的事了。
後來初中的時候,你以為我早戀,直接衝到學校,把我喊出來,將日記砸到我臉上的時候,那是我同學的日記,我們寫作業不小心掉到我書包里的,你知道後又把我同學罵哭了,從那之後她再也不和我玩了。後來再到高中我想報文科,你不讓的時候,那些時候,我真的有點……有點討厭你。」
如果不是葉幸然,李霜不會有什麼好朋友。
她只會成為受原生家庭傷害,卻無人知曉的人。這個家太過體面,體面到發生什麼事,都只會是她的錯。和一群知識分子住在一起,可李霜卻無法喘息
「我一直以為這是文理科的事,是簡單很明確的事,我不聽話,所以虧欠了你。但我發現不是,我好像,我好像哪怕選了理科,也不會改變什麼。」
「這些事,你都記得?只記得我的壞?」夏梅猛灌幾口冰美式,似乎冰塊也溜進她的嘴裡,李霜能聽到清晰的咬碎冰塊的聲響。
她望著夏梅偏開的臉,輕笑:「沒有,我不是只記得你的壞。我開始不那麼討厭你的那個瞬間,你知道是什麼時候嗎。」
「是有回我高中的時候發高燒,班主任幫我請假,說已經聯繫過你,讓我去你上班的學校找你。當時你正在帶高三的晚自習,你坐在辦公室里,給過來的學生講題。
我就站在窗外,看著你講題,你和最後的那個同學說,『沒關係的,做錯也沒關係的,慢慢來。』等那個學生走了之後,你一直在辦公室里做題、批試卷。你好像根本不記得你的女兒發高燒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會生氣難過的,可我沒有。我那時突然意識到原來你是很好的老師,是個很溫柔的老師啊。原來……你只是做不好我的媽媽。」
李霜的手放鬆下來,沙發被她攥得有些褶皺,她的語氣有些自嘲,「我工作之後,總會想到你工作的樣子,甚至在工作中也帶了你的色彩。他們都說我抗壓能力強,不吭聲地埋頭看稿,遇到什麼麻煩事都會安靜解決,沒有情緒化。」
「媽,你是很好的老師,你的工作做的很棒。或許人就是不完美的,做不到什麼角色都好好演,我能理解。所以你也理解我一下吧,你就讓我遠離之前所有的一切吧。你可能認為自己沒有錯誤,但這是唯一能由我評判的事,我真的不快樂,也不願在這裡生活了。」
「讓爸爸記得去醫院做體檢,他的心臟總是不舒服,別再因為工作忙不陪他去了。希望今年的高三生成績好,希望你的班級能得第一名。」
李霜見她說不出話,將冰茶一飲而盡,「周六你們倆都在學校看自習,我那天回家收拾東西,不會打擾到你們。」
她放下杯子,只餘下透亮的冰塊,陽光穿過,在桌面留下曝光的白色。
等了片刻,夏梅沒有開口說話,於是李霜頭也不回地離開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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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霜說了太多的話,能量幾乎要耗光,但她約了夏年,還是打車前往兩人約定的目的地。
晚飯要去的地方,是李霜她們上大學時,大學城裡很火爆的一家螺螄粉,她和葉幸然、夏年一起來過一回,更多的時候是葉幸然拽著她去吃。
沒想到時隔多年,味道依舊沒有變化。
偌大的城市裡,只要那小部分仍存在著,就能留住她。
李霜突然想到青野鎮裡奶奶的餛飩攤。
吃過螺螄粉,兩人回到大學裡閒逛,在熟悉的湖邊散步,春夜的風像輕盈的舞步,在路人間穿梭。
「你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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