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向商憫,隱晦地打量她,揣測她臉上的表情。
不管是武國的大臣還是他國的來賓,他們都想到了個中關竅,武王僅有一女一子,長女得其看重,但次子年僅四歲……這宿陽為質的擔子會落到誰頭上?
方才商憫不受控制地顯露驚色,這副面貌落到眾人眼中,不知又將被解讀出幾個含義。
是姐弟不合?還是武王的兩個後代在如此稚齡便已開始了爭權奪利?
商憫收斂情緒沉思少許,覺得自己適才的反應並無問題。
十歲孩童,猝不及防聽聞這種消息,震驚惶恐無措都是正常的,如果她表現得波瀾不驚,反倒會引起懷疑和猜忌。
王座之上,武王沉凝許久,開口道:「陛下之命,為臣者不敢不遵。只是寡人膝下子嗣單薄,長女十歲,幼子四歲……寡人終究不忍兒女在如此稚齡去往宿陽,還請平南王給寡人些時間,待寡人考慮幾日人選,再給答覆。」
姬麟笑得和善,半是玩笑道:「武王兄哪裡話,陛下本意是請諸王侯子弟維繫感情,自是不想做那逼骨肉分離的惡人,您考慮幾日是應該的。」
他復又環視大殿,眼神精準無誤地落到了商憫身上,「這位便是憫公主吧?」
商憫驟然被點名,沒有慌張,只默默對姬麟屈身微微行了個小禮,以示尊老敬長。
姬麟冠上明珠數量與她冠上數量同等,照理來說他們該是平級,但姬麟與武王同輩,出身燕皇族,哪怕無封地依舊地位尊崇,比商憫品級高出半級,所以她於情於理都該表現得恭敬些。
「憫公主年紀小小,便有你父王當年幾分風範。」姬麟表面慈和,隨後道,「在下記得,武王兄也是十歲那年便去了宿陽,十載後方回武國繼任王位。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往事如夢啊。」
商憫謙遜地低頭,儘量用挑不出錯的話答道:「不及父王萬分之一。」
「平南王好記性。」武王笑道,「王弟何必站著?請入席,宴會要開始了,今日要好好為你接風洗塵。」
姬麟含笑在左側落座。武王起身高舉青銅酒樽,面帶敬意朝宿陽的方向朗聲道:「敬燕皇陛下!大燕國土永固,陛下萬壽無疆!」
姬麟亦舉起酒樽,與在場所有賓客齊聲道:「大燕國土永固,陛下萬壽無疆!」
敬酒過後,裊裊樂聲與談笑的人聲充斥酒席。
商憫的桌上沒有酒,只有茶。菜品佳肴陸續被宮人侍者捧上酒席,她隨意挑了幾樣菜吃了幾口,點到為止,沒有多食。
那平南王姬麟對她說出的話可謂錐心。
他的意思是,你父王年幼時就獨自一人去往宿陽為質子,你身為女兒,有這樣的膽識氣魄嗎?若沒有,你豈不成了逃避責任的懦夫,如何比得上你的父王?如何有能耐繼承王位?
商憫不認為她是過多解讀了姬麟的話。
到了這種正式的「外交場合」,他人每一句話都不會是多餘的。就是這姬麟……他是習慣性地吐出錐心之言戳她和父王的痛處,還是有意盯上了她,激將她為質宿陽?
另外,父王的態度暫未明朗,商憫不得不多做考慮。
假設從前她與父王對質子人選有過商議和定論,那時,她是如何做抉擇的?
父王也曾經做過質子,但他最終成功回武國成了武王。
父王還有個弟弟,是忠順公,商允和商元慈的父親,商憫該叫他叔父。
長子商溯質燕,次子守國,次子竟然沒有對唾手可及的王位生出覬覦之心,還能做到老老實實地等長兄歸國?這是什麼兄友弟恭!
君王之後,同樣有繼承權的一母同胞兩兄弟,沒有因為王位大打出手你死我活,難不成這位忠順公叔父是視權勢如糞土的聖人?
商憫不敢小瞧人心險惡。
古往今來,兄弟相殘的慘劇她知道不少,父子相殘的慘劇同樣有很多。商憫沒見過弟弟謙兒,也不知這孩子秉性如何,現在他們兩個年紀都小,武王又正值壯齡,同室操戈的慘劇似乎離他們很遠。
但商憫如何敢去賭王族親情?
商憫能約束己身欲望,承諾只要弟弟不動歪心思她就不會拿他怎麼樣,可誰能向她保證弟弟長大後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誰都不能!就連商謙自己也不能,因為人是會變的,也是會說謊的。
她心情越想越沉重。
賓客觥籌交錯,樂聲靡靡入耳,眾人推杯換盞,口中吐出的話語或恭維或試探。
宴會本就是這樣的場合,使者往來,帶去一國主君遞給另一國主君的話,大臣敬酒,言語中都是巧妙的暗示和討好。
置身於俗世權力巔峰的一群人在這座宮殿中匯聚,他們各有各的目的,施展著各自的手段,面容上帶著虛偽客套的面具,一幕幕恍若戲劇。
宴會開始不過一刻鐘,商憫便體會到了生在帝王家的可怕。
她目光四顧,看向正與姬麟交談的父王,又看向忙著與同僚敬酒的趙素塵。不遠處商允正和一個年齡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少女說話,他們二人是同席,那少女想必就是商元慈,忠順公的長女,商允的親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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