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久居宿陽的姥姥也覺得, 這裡的水太深了……
商憫心下一沉,從中嗅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長陽君這個品階不算低,姥姥年紀大了, 算是退休,基本上不參與政事。姥爺孟修賢從前是文官,官職曾居二品, 僅次於三公,在宿陽中也不算是什么小人物。
他們這樣的人應該是見慣了朝堂風雲變遷, 見慣了權力廝殺與爭鬥,可如今卻說, 宿陽的水深得讓人看不懂?
「從前的宿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嗎?」商憫遲疑地問,「燕皇陛下登基四十餘載, 不管從前還是現在, 宿陽都在燕皇治下,和以前相比, 這兒有何變化?」
長陽君並沒有立刻回答商憫的疑問, 而是走到了臥房另一側的書桌前,摸索著從桌下的暗格中拿出一隻小木盒,木盒中裝著的是一尊青銅燭台,燭台上面的蠟燭竟然是墨黑色的, 透著如玉的質感。
擺上燭台,乾枯老皺的手在蠟燭上端輕輕一撫,蠟燭無火自燃,照亮了小半間臥房。光與暗形成明顯的界限, 好像有什麼奇特的結界隨著蠟燭的燃燒而展開了。
「祖上流傳下來的小玩意兒,蝕音靈燭, 在它籠罩範圍之內說話,不必擔心隔牆有耳,也不用擔心被人窺視,外人看來,屋內被蠟燭燭光籠罩之地空無一人。」
「你我處在君府之中,但世上有無雙妙用的奇物千千萬萬,妖邪遍地百聖臨朝的殘酷年代即便已經逝去,祖上闊過的世家大族、宗室皇族說不定有各種奇物或秘法留存。」長陽君細心解釋,「燕皇手下的繡衣局又豢養了諸多鷹犬,能人異士頗多,不可不防。」
「繡衣局,我聽父王說起過。」商憫道,「暗殺、監視、緝拿……沒有什麼是他們不做的,沒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他們只聽燕皇的話。」
「正是,繡衣局由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統領,此人名叫胡千面,由燕皇陛下親自選中培養。」孟修賢道,「繡衣局設立已有十八年,十八年來朝堂政局變遷,人人自危。」
長陽君笑笑:「繡衣局不過鷹犬之一,要說皇帝手下咬人最凶的那條狗……還是非柳懷信莫屬啊。」
柳懷信,大燕丞相,官居一品,位列三公,備受敬仰,同時深受燕皇信任。
「柳相此人,我不好說。」孟修賢重重地嘆了口氣,「當年我二人同窗,他出身寒門,我對他有些照顧,後來他得皇帝青眼一路高升,不忘拉我一把。可他有才幹是真,治國有策是真,投機倒把是真……結黨營私也是真。」
「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同時也是個小人。」長陽君短短一句蓋棺定論。
孟修賢沒有反駁什麼,只是面露無奈之色。
「姥爺和柳相如今還是朋友嗎?」商憫好奇道。
「應當……不算了。」孟修賢道,「我與他政見不同,路亦不同,當年同窗,我接濟他,他投桃報李,後來越是向上爬,我們矛盾越深。沒有爭吵,也沒有攻訐與陷害,我們就是自然而然地淡了下來,同窗之誼到底是不復存在了,除公務交接外,我與他再無私交。」
商憫道:「柳懷信幹了什麼壞事,讓姥姥對他的評價這般……」
「二十年前討伐舊梁,梁國罪名乃是謀反,這你都清楚。」長陽君道。
「總不能是梁國謀反另有隱情吧?」商憫吃驚道。
「這倒不是,梁國確實想謀反,他們占據地利,國民富庶,兵強馬壯,欲要糾集大軍奇襲宿陽。只可惜事情敗露,有人向燕皇泄密,燕皇隨即召集天下諸侯,在梁國有動作前舉兵鎮壓。」長陽君閉了閉眼,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了一句話,「臣子謀反,天子鎮壓,本無錯……」
孟修賢拉了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把長陽君扶到椅子上坐下,還給她倒了一杯茶,讓她順順氣。
「還是我來說吧。」孟修賢蒼老的臉上有著心痛和惋惜,「你姥姥的母親、你的太姥姥是梁國人,舊梁王族被屠戮殆盡,你太姥姥原本身體康健,知曉此事後受不了打擊,猝然離世……」
長陽君對此事耿耿於懷,哪怕她知道舊梁被滅乃是咎由自取,成王敗寇。
可人哪有那麼理智可以釋懷?她生於宿陽,或許不在乎梁國王族,但是她一定在乎自己的母親。
「舊梁之戰與柳懷信有脫不開的關係?」商憫握住姥姥的手問。
「柳懷信那時還不夠格影響伐梁,提及此事,是不恥於伐梁之戰後他在朝堂上所做的一切罷了。」孟修賢道,「憫兒可知,為官者要想向上爬,要想爬得快,都需要做些什麼?」
「拉關係,攀權勢,打壓競爭對手。」商憫猶豫一下,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有才幹的人能出頭,但是若不通人情世故,做兩袖清風不搞賄賂的賢人,那出頭就要難上十倍百倍。除非他才幹大到力壓一切宵小,同時名氣大到傳到皇帝的耳朵里,讓皇帝非他不用。」
孟修賢笑道:「這等賢人,幾十年上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若出一個,那就是能名留青史的一代英傑。」
商憫惋惜地搖搖頭。
「世上哪有那麼多英傑?大多數還是無法超脫普通人的範疇,有才幹,但鎮壓不了宵小,有政見,但治國治世做不到完美無缺,有底線,但是沒法兩袖清風……就算真的能力超出常人許多,可能也因為缺乏機遇而被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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