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起了漫天的紙錢,雷聲掩蓋了哀樂之聲, 太陽被灰色的雲層遮蔽,整個宿陽都籠罩在陰霾之下。
被暗色覆蓋的宿陽城中, 只有身披素縞的送葬隊伍是滿城風雨中唯一的亮色。他們沿著主幹道緩慢向前,要將皇帝葬入皇陵,就像幾個月前將太后葬入皇陵那樣。
不到半年, 竟然連死了兩位大人物。
加之各地災害頻發, 流民甚眾,新皇年僅十五歲, 正值年少。這江山, 似乎越發飄搖了。
子翼敬拜了天地祖宗,接受了眾臣朝拜,聆聽大燕丞相柳懷信親口所念的先帝遺詔,最後從譚聞秋手中接過了皇帝玉璽。
沉甸甸的玉璽就在他手中, 他轉身望著下方跪了一地的朝臣,只覺得窒息感從內而外將他包圍,手上的玉璽重若千鈞。
他內心毫無喜悅,只有空洞和麻木。
頭上的玉冠和身上的龍袍如此沉重, 要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他就像譚聞秋教的那樣用沉穩的面容和平穩的語氣道:「眾愛卿平身。」
接著是頒布聖旨。
先是把先皇姬瑯登基以來的政績全部拎出來歌功頌德一遍, 接著將譚聞秋從皇后封為皇太后,將已死的老皇太后追封太皇太后……
等雜七雜八的事情都說完,該封的活人和死人也都封完了。
子翼深吸一口氣,頒布了登基以來的第一道有實際效用的聖旨。
「朕沖齡踐祚,涉道猶淺,經事未深,未能周悉政務。平南王姬麟果毅忠勇,實國之股肱;丞相柳懷信勤慎克己,乃社稷之臣。宜居輔弼。茲特命平南王為攝政大臣,與丞相總攬朝政,共揆百官,同商國是……」
除這道聖旨以外,其他的聖旨都沒有意義。
只有這道旨意是有意義的,是有實際效用的……其他的不過是些許廢話。
子翼不需要自己動腦子去想,下面的大臣就會自己把聖旨擬好拿過來,他也不需要去翻看,更不需要提出意見,只需要在那明黃色的捲軸上蓋上御印就大功告成了。
從一開始就該知道了,不是嗎?
子翼斂去眼中的灰暗,心道。
他在最不該登基的時候登基,在最無力的年紀承擔這樣的重任。
沒有人期待他做出怎樣的政績,也沒有人對他投以期望的目光,不管是柳懷信、姬麟,還是母后,沒有任何人對他說:「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明君,勤勉於政,做個好皇帝。」
子翼明白,他們對他沒有期待,所以不會對他說鼓勵的話。
他們甚至……不屑於去偽裝。
父皇活著時,子翼刻意表現得性子溫吞軟弱,生怕步了先太子的後塵。父皇死了,他被接到清秋殿偏殿不允許隨意外出。他一瞬間就懂了,他只能做一個聽話的皇帝,一個順從的傀儡。
隨後子翼身邊的太監宮女被統統換掉,曾經服侍先帝的宮女小蠻成了他身邊貼身的宮女首領,在御前做事的太監白小滿也成了他的掌事公公。
夜深人靜的時候,子翼只感到遍體生寒。
妖孽未除。
誰是妖孽?
曾經的御前大太監胡千面是妖,還有誰不能是妖?
妖操控父皇,是否也想接著操控他?除了胡千面,還會有誰是妖變的?是小蠻,白小滿,還是……還是那一副慈母面貌,讓他在清秋殿偏殿不得外出的……
那究竟是保護,還是以保護為名的圈禁?
子翼心底一片冰涼,簡直不敢繼續想下去。他怕極,可是不能表現出來分毫。
登基的前兩日,譚聞秋將他召到正殿,用蒼老無力的語氣向他訴說了她的安排。
她說,平南王姬麟威望較高,但也有野心,他可保皇,然未必沒有僭越之心。
她又說,大燕丞相柳懷信為人奸詐,貪戀權勢,善於結交朋黨,權傾朝野,不好連根拔起。
她還說……說若要坐穩皇位,得姬麟作保,為避免姬麟獨大產生不臣之心,就得扶持柳懷信,令二人相鬥,彼此制衡,兩敗俱傷。此乃帝王心術,權衡之道。
這聽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對,甚至是相當有道理的,是最合乎當前情勢的建議。
今日登基,子翼如她所言任命了攝政大臣。
父皇歸於皇陵,他坐上了皇位,大臣各司其職,皇后榮升皇太后。
除了妖還沒抓到之外,其餘所有事貌似塵埃落定。
然而,果真如此嗎?
先前種種是他多想嗎?那些人態度微妙並非本意如此,而是他杯弓蛇影猜忌太過了?
子翼不敢去看身邊的皇太后譚聞秋,也不敢去看侍立在一側的白小滿和小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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