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皇甫嵩並不奇怪以傅燮慣來謹慎的脾性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抬手朝著朱儁指了指,說道:「有勞公偉將最後一段念給他們聽。」
朱儁應聲。
他重新展開了布帛,念道:「信中說——昔年小叔游於門次,遇賊寇所劫,陽方正投鼠忌器,不敢捉拿,獨祖父雲,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小叔遭賊寇所殺,卻得京師清平,祖父不悔。」()
「今我處敵營,不懼皇甫將軍不能慧眼識人,明曉戰機,獨懼將軍恐置我於險境,不敢妄動,故以祖父之言留於絹帛之上——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
「昔時如此,今亦如此,望將軍明鑑。」
在布帛的末尾正是「喬琰拜上」四字。
朱儁看見這兩段的時候已覺大為震撼,如今字字句句念出,更覺這寫下此言之人,實在是當世奇人。
她話中提到之事,正是當年陽球督辦的京師綁架案。
喬玄喬公祖以一句「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葬送了自己幼子的性命,卻讓京城之中再無盜匪膽敢靠著綁架達官貴人之子,在犯法後安然脫身,此事早在多年前就已成京中美談。
這名為喬琰的喬公之孫,竟以如今的情形自比,請皇甫嵩千萬莫要顧忌「他」的安危,只管剿滅國賊黃巾。
如此之言,絕非是意圖作偽誘騙他們出城的黃巾能說的出來的。
而一想到他們離開京師之時,喬玄已然病入膏肓,只怕活不過上半年了,這對他後繼有人的驚嘆里又不免多了幾分無奈。
朱儁的神情尚未回復平靜,皇甫嵩已然應聲拔劍而起,「一幼童尚且敢行此事,為國除敵,我等如何能畏首畏尾,貽誤戰機!孟德,請代我執筆一封交與此人,約定進攻時機。」
曹操應了聲「唯」,卻在筆墨送上之時,陡然意識到了點不對勁的地方。
喬玄與他為忘年之交,他自然清楚對方家中有哪些人。
這喬玄之子喬羽並無兒子啊?
喬琰此名,分明是他給女兒取的!
這不是喬公祖的孫兒,而是他的孫女!
第17章 017
曹操想到這裡不覺在書信的開頭暈染開了一點墨跡。
但他旋即又想,到底是喬公祖的孫子還是孫女,在黃巾洶洶來襲的勢頭面前,顯然並不那麼重要,更重要的是還是打退這個勢頭,維護漢室正統。
有漢一朝,對女子的限制並沒有後世那麼大。
漢多承秦制,秦刻石中有一條很有意思的律法叫做「夫為寄豭,殺之無罪」,也便是說如果丈夫移情別處,妻子將他殺死,並不觸犯法律。
漢雖未嚴格循例執行,但在這種女子可為戶主,參與社會生產活動的環境下,除了共有九位皇太后臨朝稱制之外,士族女子的政治修養也大多不低,甚至間接參與政治活動的情況也不少見。
曹操與喬羽鮮少碰面,但喬玄此人心氣義烈他素來深知,他的孫女會做出這等潛伏敵營之中,圖謀反擊黃巾之事的決斷,好像也並不奇怪。
不能小看女子啊……
「孟德在想何事?」皇甫嵩留意到了曹操的遲疑,出聲問道。
喬琰既然並未坦言身份,曹操自覺自己也沒這個替她說出來的必要,只是說道:「我在想,若非喬公為我張目,我難見許子將,得到那個評價,今喬公病篤,我不在京中已是憾事,現在得知他的孫兒正在黃巾營中,也不能全然只知那句——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
時人多重信義,曹操這話說的誠然沒什麼毛病。
皇甫嵩摸著長髯,應道:「孟德所言不錯,取亂軍之斗得勝,身在軍中的喬氏子卻難保不受波及,若我方得勝卻令其不慎喪命,我有何顏面回返洛陽去見喬公祖?」
他環視了周遭一圈,想著是否應當給喬琰再送去個能護衛她安全的,田彥一聽這話,連忙說道:「先生的安全不必擔心,我田氏先前募得陳留壯士典韋,現正護衛於先生身邊。典韋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在,等閒人甚至不能靠近先生。」
皇甫嵩認真地問詢了兩句典韋的握力臂力幾何,從田彥口中得知的數據讓他判斷出這的確是個少見的勇士,加之喬琰在信中也提及,她有東阿程立在側,兩人若有計謀疏漏之處也能彼此互補,料來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這才放下了心來。
田彥被幾位將軍盯著,幾乎要被這幾人久經戰場、身居高位的氣場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直到揣上那封約定了信號與時間的信件,乘著吊籃重新回到了城下,又借著夜色的遮掩回到營地之內,他方覺得自己有了如釋重負之感。
後背沁出的冷汗被風一吹,更有幾分寒意。
漢末所處的小冰河時期,註定了此時雖已至四月,依然算不上春意和暖。
「跟我來。」他忽然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側傳來。
他循聲望去,正見程立掣著一盞蒙了黑布的風燈朝著他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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