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琰見到她的時候,便見這看起來氣度雍容、腹有詩書的長輩,滿頭銀絲都被打理得極為妥當,面容上頗有一派讓人心安的從容,並沒有什麼老態蹣跚的樣子。
驟然被人從宅邸主母提拔到太史令的位置上,也顯然並沒有讓她有何慌亂失措。
她早年間便跟從父親馬融學習天文曆法,與父親門下的弟子一道推演星象運算數據,到了袁氏後,雖然必須為雜事所煩擾,卻也藉機閱覽到了更為廣博的藏書。
在這個意外卻也合適的權柄被交託到她的手中之時,她將袁隗被當庭責罵後生發出的怒氣視若無物,當即收拾了東西走馬上任。
雖然在得到了這個位置之前,她並不知道是何事促成了劉宏做出這樣的決定——總之這就是個讓袁隗滿肚子的火氣卻也無力反駁的「聖旨」,但在太史令上於這一月間站穩腳跟後,以馬倫之聰穎並不會看不出這急水湍流之中的權力博弈。
好在,這對於她來說,在本已覺得有些精力不濟的時候忽然不必困束於後宅,好像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更是在無形之中給她注入了一抹生機。
而當她見到喬琰的時候,在與她的短短几句交接會話里,她也明了了為何劉宏會固執己見地要給她封出一個列侯的位置。
她抵達之時正是夜裡。
馬倫與太史令下屬官吏提燈相迎,一眼就看到了這棺槨之前踱步而來的孝服女童。
對方朝著她拱手稱了句「太史令」,在燈燭與月色中,抬眸里流露出的幾分哀思里,分明還有一派崢嶸之氣。
這種卓然於常人的氣度,讓馬倫對比這數十年間遍覽洛陽中年少英才,也並不覺得有人能在這個年紀越過她去。
「隨我上去吧。」馬倫抬手朝著那靈台之上指了指。
於南北朝的洛陽伽藍記記載里猶高五丈有餘的靈台,在如今還是那個高六丈的樣子,也就是約莫十四米的高度。
這在喬琰視線中出現的靈台,雖是個天文觀測機構,但因其天文律令與漢室的統治密切相關,在建築的風格上更像是承載祭祀職能的建築。
下層的環廊拱衛烘托出了上層的平台,於這夜間更有一番神秘肅穆之氣。
喬琰隨同馬倫登上了高台,正見靈台之上涇渭分明的兩排衙署分列。
因此地要暫時承載起作為喬玄弔喪之所,左側的五間被用來充當停靈之地,賓客的落腳休息處,而另外的五間依然是太史令的辦公之處。
「這幾日恕琰叨擾了,也多謝太史令為祖父謀一喪吊之所。」
在喬玄的棺槨落定後,喬琰又朝著馬倫致謝了一次。
馬倫一邊將她扶起一邊回道:「喬公乃大漢之棟樑,停靈之所自然不可輕忽,靈台上觀日月北斗,亦記載漢室興盛之種種,正合喬公高才厚德。」
客套話說完了,她又板正了面容說道:「不過,我既身為太史令,也必須與喬侯事先說一句,這五間本就是太史令公署的備用之所,用之無妨,但另外五間內存放的都是近年來的天象逐時記載,以及一些重要的天文觀測儀器,請喬侯務必得准允後再進入。」
這是她再如何欣賞喬琰的風採氣度也不會違背的原則問題。
對她這個格外謹慎的叮囑,喬琰當然不會覺得是冒犯。
她頷首回道:「理該如此。我聽聞張平子為太史令時,所制地動儀也位居此地,此為精密之器,存放自有規則。」
聽到喬琰這麼說,馬倫對她的觀感更好。
喬琰提到的張平子便是張衡。
鄧綏太后執政之時,以公車特徵將張衡接入京中,先拜郎中,後拜太史令,渾天儀正是這個時期的產物。
而後又有了地動儀。
雖說地動儀在車馬震動的縱波影響下並不會有所反應,只有地震才會讓金蟾吐丸,但馬倫在接掌靈台後便在張衡的記載中發覺,地動儀的運轉,其實仰賴於靈台地基疏鬆,從而傳遞震感,最終的落位也是張衡在數年間觀測後決定的,等閒情況下絕不能移動。
喬琰既然對此有些了解,也省掉了她不少口舌。
見她行事穩妥,馬倫還是不免軟和下了語氣:「若是喬侯對此有興趣,遠觀還是無妨的。」
喬琰搖頭,「且將賓客迎送之事舉辦妥當了再說吧。」
馬倫有心想要安慰這父母雙亡,如今祖父也過世了的孩子兩句,卻忽然又聽她說道,「說來還有一事,琰冒昧想要說與太史令知曉。」
她仰頭看來,說道:「昔年和熹太后選賢舉能,方有張平子於此地推演靈憲之說,也方有地動渾天二儀落位。琰此前不在京城,早想得靈台一見,今日才此緣分。而我見馬夫人為太史令,更覺喜悅。只祖父新喪,琰不宜有悅容,望太史令見諒。」
馬倫聞言一怔。
和熹太后?
她怎的突然說起這個。
可馬倫轉念一想又覺得喬琰此話並無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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