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太監再度催促,甄華漪知道耽擱不得,於是匆匆穿好斗篷,扶著玉墜兒的手走進了濃厚的夜裡。
太監楊七寶雙手攏在袖籠里,他拉長了臉,滿臉的不耐煩。見甄華漪走了出來,他走上前,並不引著甄華漪往前走,而是攔住她道:「娘娘真叫奴婢好等。」
甄華漪柔聲道:「公公辛苦了,」她揚聲,「玉墜兒。」
玉墜兒走上前來,擠出笑塞給了楊七寶兩塊銀錠子,楊七寶咬了一口銀錠子,揣進袖中,卻沒有讓開,依舊喋喋不休道:「御前的事,一樁一件都是有規矩的,娘娘耽擱這般久了,若聖上動怒,不光是娘娘要失了聖心,奴婢這等的苦命人也要遭數落,娘娘可真是不心疼人。」
玉墜兒急道:「那公公快些讓我家娘娘上宮車。」
楊七寶卻不為所動,只是嘻嘻笑著。
甄華漪看明白了,褪下手腕上一隻水綠的鐲子,交給玉墜兒,輕聲道:「一點心意,公公喝口熱茶。」
玉墜兒將鐲子擲到楊七寶手中,暗暗罵了一句,狗奴才。
新朝已立,宮中仍舊多用舊宮人,這楊七寶當年曾是甄華漪宮中人,也曾受過甄華漪恩惠,如今卻恩將仇報,比別的太監更想將甄華漪將泥里踩。
他如今是御前的人,刁難起甄華漪那是花樣百出。
楊七寶收了鐲子,終於露出一點笑,側開了身子讓甄華漪上宮車。
他摩挲著袖中的鐲子,眯眼看甄華漪,真是柔媚至極的美人,可惜他一個太監,殷勤侍候她又得不了好處。
宮車滾滾,碾過地上的青磚,恍若驚雷。
甄華漪坐在宮車上,心口悶悶地透不過氣來,惶惶無所依的感覺瀰漫全身,她慌忙攥緊了腰間裝著飴糖的荷包。
她知道今夜是必須去的,可是沒由來的,心底有了退縮之意。
寂靜的深宮中突兀地有了一聲火爆聲。
甄華漪低垂的眼睫突然顫了顫,宮車顛簸,楊七寶唾罵了句:「又是煙火署的那群馬屁精。」
甄華漪不解地看著玉墜兒,玉墜兒便道:「聽說晉王大敗夏國軍,得勝而歸,約莫一個月後就能回長安了,又剛好趕上了冬至,煙火署的人日夜不休地試新煙花要慶祝晉王歸來。」
楊七寶接口,隱有得意之色:「煙火署這群人弄出來的東西,根本比不得賀蘭家,前幾日,咱家被賀蘭家請去吃酒,賀蘭小公子還親自見了咱家,這等煊赫世家,煙花也格外奪目,就是在宮裡,也難得見到。」
玉墜兒隨口捧場:「公公好大的面子。」
楊七寶謙虛了一嘴,道:「賀蘭家攀上貴婿,自然少不得打點宮中。」
玉墜兒問道:「貴婿?」
楊七寶嗐了一聲:「晉王殿下啊。」
晉王,李元璟的弟弟,李重焌。
楊七寶的聲音傳進宮車裡,甄華漪耳邊仿佛響起多年前少年那道清冽親昵的聲音:「換我來給你家做女婿,好不好呀。」
李重焌說話的時候並不真心,但他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眸極為誠摯地盯著人看,就讓人心甘心愿相信了他隨口的謊言。
甄華漪想,她年少不經事的時候犯了大錯。
李元璟對甄吟霜格外不同,甄華漪問起時,李元璟只說是以妻姐之禮相待,並無他意。
甄華漪於是有樣學樣,待李元璟的胞弟李重焌也格外不同。
那少年郎玩笑無忌,喜怒不定,有時親熱喚她「嫂嫂」,有時說要替兄長做她的夫婿。
甄華漪曾經將他的話當了真。
少年郎雖俊秀,卻鮮衣怒馬,意氣風發,隨李父為大燕征戰天下,立馬張弓,所向披靡。
燕朝被反軍攻破都城後,各地諸侯並起,李家也搖身一變成了一方霸主。
甄華漪以為,李重焌是匡扶燕室的忠臣,她狼狽逃難的時候,每聽到李重焌攻克一城,都會雀躍欣喜。
很久之後,他成了新朝的晉王殿下。
他也不曾來救她。
也許,無論是叫她嫂嫂,或是鬧著要當她的夫婿,都只是隨口的一個玩笑。
她在李氏兄弟心中,根本無足輕重。
兜兜轉轉,她回到了宮中,成了李元璟的妾室,不再是李元璟仰仗她,而是她仰仗李元璟的恩寵,這段同李重焌的過往,便成了甄華漪的催命符。
甄華漪單單聽到李重焌名字的時候,便忍不住心尖一顫。
宮車緩慢,終於駛走到了清思殿,玉墜兒將甄華漪扶下車輿,緩步走上台階。
甄華漪仰頭看著這座宮殿,深吸一口氣,腳步不停,她來到殿門口,只覺一團熱氣混著暖香襲來,她閉上了眼睛,睫毛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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