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人同此心,我猜想,你師兄一定也希望你能在青山城,安安生生地等他回去。」
「是,他一向為我想了許多。」陸曉憐盯著賀承的臉,目光似乎能透過那張膠皮面具造出的陌生面孔,落到無法追及的遠處,「我真的好想師兄。」
賀承安慰她:「他雖不能來見你,卻一定也在思念你。」
「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找我?」陸曉憐的情緒一直平靜,直問到這一句,渾圓的杏眼才終於盛不下層層堆積的濕氣,簌簌滾落下來兩串眼淚。
他不敢替賀承承諾,他不想要她枯等,可是這兩顆眼淚是當著他的面生生滾下來的,直如千斤巨石砸在他的心上。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不願意哄她,只冷淡應道:「若是他想,他自然會回來找你,若是他沒有回來找你,你也不必太將他放在心上。」
陸曉憐的眼裡有盈盈淚光,似乎還想說什麼,可賀承已經不敢聽下去。他怕自己在她的眼淚里繳械投降,只好硬著心腸背過身去,打斷她:「我有點累,想睡會。」
他背對著她,聽見她在身後輕輕說:「你若是難受得厲害,就把我當做你師妹吧,我不會生氣的。只希望我師兄在外面,也能遇見好人。」
聞言,賀承抿得發青的唇顫了一下,黑長眼睫垂下來,已經被溫熱濕氣浸透。
很難定義這一晚陸曉憐與賀承的交談。
若說深入,聊到最後,他們並沒有得出什麼兩人都認可的結論,可若說淺薄,他們聊的字字句句,卻又觸及他們心裡最深最真的情意,將埋在心裡百轉千回的思緒挖出來曝露與煌煌燈火之下。
無論如何,那一晚之後,看起來他們至少將對方當做了朋友。
或許,比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還要更親近一些,因為賀承拼接出來的那段相似經歷,他們甚至算得上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卓弘明身亡的消息在賀承醒來的第五天傳來。
被囚禁山莊多年,親生孩子接連被害,無論身為曾經名滿江湖的五毒娘子,還是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南婧都是恨極了卓弘明的。
她恨得磊落坦蕩,離開時乾脆果決,重傷卓弘明時,更是毫不手軟,儘管在名義上,他仍然是她的丈夫。
可那又如何?
自始至終,該愧疚該悔恨的人都是卓弘明,多年前義無反顧追隨著卓弘明來到南州城的南婧何辜?當年她甘願為他遠走他鄉,痴心錯付,如今終於親手為自己討了個說法,她離開時一句話也沒有多說,拿得起放得下,憑誰身後說是非,她自肆意愛恨瀟灑自在。
聽說,卓弘明死相極慘。
大概是毒蒺藜上淬的毒令他失了神志,也可能他壞事做盡實實在在地瘋了,山莊門人說,他披頭散髮躲在屋子裡,誰也不敢見,說一入夜,他便會看見被他害死的那些孩子密密麻麻站在他的床頭,有的喊他父親,有的喊他師父,人人手裡拿著刀,人人要從他身上剜下血肉。
怪力亂神,無稽之談。
沒有人拿刀割他的血肉,是他在神智迷亂中,以掌為刃,親手將自己凌遲。
陸曉憐去外面打聽一圈,回來同賀承說起這件事時,憤憤不已:「他原來竟想用這樣的毒藥害我師兄!真是自作自受!」
卓弘明中的毒,原本是要用在賀承身上的。
那日鍾曉按照江非沉信上的線索,找到江非沉事先留下的證據,其中就包含了指向南婧被關押之處的地圖和他離開南州時卓弘明給的那袋毒蒺藜。
南婧被困在琴劍山莊深處,興許最初還與她對卓弘明的愛意有關,到了後來,愛意消磨殆盡,還疊加上殺子之仇,卓弘明能困住她,全賴於早早收走她的藥囊。因此鍾曉將南婧救出時,她兩手空空,身上一點毒藥也沒有,報復卓弘明的那一擊,用的便是江非沉留下的那一袋毒蒺藜。
這便是陸曉憐說卓弘明是自作自受的原因。
賀承是在屋子裡關不住的人,傷勢略有好轉便想出門去轉轉。陸曉憐自然是不肯的,兩人賭氣了半日,最後各退一步,將賀承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小小的江家酒肆之中。
陸曉憐打聽到卓弘明的死訊這日,賀承正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優哉游哉地賞花。
春日裡,雨一停下來,花木便瘋長,黃的、白的、粉的各種顏色各種形態的花攀上牆頭,將江家酒肆這方小小的院落圍得花團錦簇。
他好笑地看著被氣得臉頰飛紅的陸曉憐,蜷著手悶悶咳了幾聲,傾身給她倒了杯茶:「惡有惡報,彆氣了。」
「哼,卓弘明的算盤打得倒挺響,這毒藥發作已在受傷的七八日之後,若是當初師兄中毒致幻傷了自己,誰又能想到是琴劍山莊下的手?」陸曉憐抿了口茶水,心有餘悸,「幸好江師兄是正人君子,不屑與他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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