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二層木質的樓板吱呀作響,有人刻意放輕了腳步,走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走到最裡間的上房門外。鍾曉輕輕扣門,輕輕說話:「師兄,金波熬了醒酒湯,讓師姐喝點吧。」
陸曉憐早就醉得不成樣子,是賀承捉著她的手臂,半哄半騙地帶回來的。在街上一會要星星,一會要月亮的人,回了客棧倒是突然乖巧,讓她去睡覺,便一聲不吭地上樓躺下,只是死死抱著賀承的手臂不肯鬆開,非得把人拘在自己房間裡。
賀承一慣縱容陸曉憐,向憂心忡忡捧著藥碗的南門遷搖搖頭,不管不顧地陪著她。
陪著陪著,夜就更深了。
夜再深,醒酒湯也不能不喝,賀承出聲讓鍾曉進來,示意他把醒酒湯放到自己手邊來。
鍾曉想起在酒樓里沒說完的話,看了一眼醉在床上的陸曉憐,小聲說:「師兄,你真的不跟我們去西江?」
賀承手上忙著拿勺子翻攪碗裡的醒酒湯,等著涼到合適的溫度,好給陸曉憐灌下去。剛剛熬好的醒酒湯滾燙,氤氳水汽蒸騰著繚繞在他英挺的眉眼之間,他的神色如隔雲端,叫人看不分明。
「為什麼啊?」
「有點事得去辦。」
鍾曉又問:「什麼事?就不能帶著我們一起嗎?」
「不能。」
他拒絕得太快太果決,以至於鍾曉有一種被嫌惡拋棄的委屈,鍥而不捨地又問:「這又是為什麼啊?你的傷才剛好,還吃
著藥呢,讓你一個人走,誰能安心……」
鍾曉像個老婆婆一般在一旁念念叨叨,賀承的思緒卻被他的第一個問題帶著走了神。
是啊,為什麼不能帶著他們一起去枕風樓?
他究竟在怕什麼?怕他們親眼看見落得如此境地的陸岳修嗎?怕他們難過害怕,還是更怕他們責備怨恨?怕他們受不了陸岳修重傷垂危,還是更怕無涯洞外的真相再也瞞不下去?
翻攪著醒酒湯的手陡然一抖,滾燙的液體濺落在手背上,把人疼得回過神來。賀承打斷還在絮絮叨叨的鐘曉:「南門前輩和潘前輩會跟我一起走,不必擔心。」
「那孟元緯——」
「我們辦完事便去西江找你們匯合,南門前輩答應了要為他診治的。」賀承看看鐘曉,又看看陸曉憐,總覺得不放心,「只是,曉憐性子急,我走後,你要攔一欄她,別又被她帶著四處瞎跑要找我。」
鍾曉癟癟嘴,小聲說:「也不全是師姐帶的,我也擔心你啊。」
賀承失笑:「意思是我還得誇你?」
「那倒也不必了。」
賀承還是笑,笑過之後,語氣卻嚴肅了一些:「我在酒樓交代你的話,別忘了。」
「記得記得。」鍾曉站得板正,便要開始複述,「到了西江,要當心……」
「噓!」賀承擰著眉頭打斷自己的傻師弟,朝醉倒在床上的陸曉憐看了一眼,「你自己記在心裡就好,不必嚷得天下皆知。」
鍾曉縮縮脖子,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橫過唇,做出一個封上嘴唇的動作:「師兄放心。」
幾句話的功夫,賀承摸著手裡的醒酒湯溫度正好了,朝鐘曉擺擺手:「去睡吧,我再陪她一會兒。」
賀承這樣說,鍾曉當然不好再多話,點頭如搗蒜,飛快地轉身出去。
房間裡有人的時候還好些,如今只剩賀承和陸曉憐了,滿室靜悄悄的,被鍾曉的問題勾出來的惶惶,在賀承心裡悄無聲息地瘋狂滋長。
在南州城,他是以「沈燭」的身份遇見陸曉憐的,躲在那方膠皮面具下,他也一度忘記他是賀承,是從無涯洞的血泊中走出的賀承,是親手重傷恩師的賀承!
後來,他傷病纏身,命懸一線,也沒有力氣深想這些。
再再後來,百花谷如世外桃源,隔絕江湖紛擾,他逼著自己不去想這些。
可有些事,終究是避無可避。
他到底是把南門遷和潘嫵請出了百花谷,如果他們能救活陸岳修和孟元緯,會怎麼樣?如果救不活,又會怎麼樣?
他明明早就已經想好了,就是要讓陸曉憐恨他,這樣才能斬斷他所有的退路。
可是陸曉憐偏不,千千萬萬個人罵他,她卻偏要站著千千萬萬個人的對面,為他討一個虛無縹緲的公道。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