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憐聽見動靜抬眼看過來時,只覺得賀承一步步走來,像極了一隻落單的、受傷的飛鳥,幾乎要摧折在凜冬的寒風中。
她身邊站著為鍾曉擔心得發抖的金波,所以沒能去迎他。
所幸距離不算長,所幸有賀啟在他身邊陪著,即使不容易,他終究還是站到了她眼前。她像一棵硬直的樹,穩穩地支撐著此刻六神無主的金波,也像樹一般,僵硬地立在那裡,迎接仿佛從千萬里之外向她奔赴而來的賀承。
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熬得通紅的眼,微微垂下視線,聊起鍾曉:「屠堂主說鍾曉的眼睛傷了表面的一層膜,能治,只要換一副完好的眼膜就行。他在屋裡給鍾曉換眼膜,要我們在外面等著。」
「等很久了嗎?」
「有一會兒了,應該快好了吧。」
陸曉憐隨口應著,目光或是低垂著看到地上,或是透過額前碎發的間隙悄悄瞟緊閉的房門,始終沒有往賀承臉上看一眼。
賀承腳步微動,站到她身邊去,溫聲問她:「累不累?冷不冷?」
邊說著,賀承邊抬手準備脫下自己的大氅,可領口的系帶還沒解開,有一隻溫熱的手覆到他冰涼的手背上。
陸曉憐阻止住他解系帶的動作,依舊是垂著眼,輕聲說:「你記得嗎?是你自己說的,你我之間,除了仇怨,不該再有別的關係。所以,即便我被凍死,也不該接受你的衣裳,對吧?」
第76章
話確實是賀承說的,就在不遠之外的那個房間裡,就在記憶尚未及湮滅的前幾天。
那時,陸曉憐還沒有親眼看見殘暴嗜血的陸岳修,也還沒有猜出無涯洞外那場風波的前因後果,賀承以為他能瞞得住,以為只要他忍辱負重擔下所有罪名,便能保住陸岳修的至誠高節,便能保住青山城的風平浪靜。
最壞,不過是陸曉憐恨他,不過是他與陸曉憐老死不相往來。
反正他如今身無所長,拖著一身沉疴,早非良配,陸曉憐安安生生地當她的青山城大小姐,以後總還是會遇見很好的人。
可陸岳修發作得不是時候。
他一聲清嘯,不僅蓄力掙脫了鐵鏈,也撕破了賀承為陸曉憐苦心經營著的太平假象。
原本,賀承就不希望陸曉憐知道陸岳修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樣,事與願違,她不僅親眼見到了她的父親兇狠暴戾地造下另一場殺戮,更順藤摸瓜地猜到了無涯洞外發生過什麼,挖掘出被藏匿起的真相的冰山一角。
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被整座青山城的人那么小心翼翼地護著,哪裡見過什麼罪什麼惡,哪裡知道隔著肚皮放著的那顆人心深不可測,哪裡知道世間路深溝高壑舉步艱難,頭一回見到世事險惡,刀子便劈到她最親最近的父兄身上——
她怎麼會不怕?怎麼會不慌?
她小的時候,連打雷,連聽到賀啟胡亂編造的故事,都怕得徹夜睡不著覺。她乾淨清透得像一捧雪,也脆弱易散得像一捧雪,他不放心,也捨不得她親歷世事炎涼。
可此刻,賀承印象里的那蓬鬆散柔軟的白雪好似已在不知不覺間凝成了冰凍多年的寒冰,冰冷而堅硬地立在那裡,連他也被拒在千里之外。
陸曉憐拉下他要去解下披風的手,她拒絕直截了當,令賀承一時無措。
幸而,鍾曉的房門在下一刻被推開,替賀承掩飾過尷尬的氣氛。
屠勇推門出來,看見賀承臉色慘白地站在冷風裡,不禁蹙眉,卻又知道這個人連樓主沈懿行都勸不動,索性也不多話,只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轉而走向金波:「已經給鍾少俠換上眼膜,再等些日子,傷口長好了,就能與之前無異。」
金波鬆口氣,可手上還絞著衣角,還是緊張:「在眼睛上動刀子,他是不是很疼?」
屠勇笑笑:「他醒著,剛剛也問起金姑娘了,你不如自己去問他。」
人是清醒的,大夫也同意探望,那自然沒有理由耽擱。金波向來想做什麼,便立刻要去做,顧不得與屠勇多說,抬腳便往屋子裡沖。
相比咋咋呼呼的金波,陸曉憐更穩重些,攔著屠勇多問了幾句鍾曉的傷情。隔行如隔山,即便屠勇很努力地解釋,陸曉憐最終也沒聽懂多少,倒是賀啟仿佛對在人眼睛上面動刀子很感興趣,期間追問了好幾個問題,末了,還自告奮勇跟著屠勇去給鍾曉抓藥。
賀承是與賀啟一起來的,賀啟跟著屠勇走了,便顯得他形單影隻起來。
陸曉憐無意跟他站在這裡吹冷風,也無意安排他的去留,只朝房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冷不熱地說:「我去看看鐘曉,你自便。」
北風獵獵中,賀承扶著欄杆笑意縹緲,朝陸曉憐擺擺手:「你去,我改日再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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