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没下多久就停了,商宁秀明显的魂没在身上跑神跑得厉害,穆雷将她护在怀里,慢悠悠地打马往前走,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就只单纯地闲逛。
商宁秀原本一直都在发呆,忽然偏头,视线偏移着往一个方向注目。
穆雷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此处地势高,能遥遥看见鄞关的城墙。
遭战火屠戮的城池没了昔日大国边关的风采,城墙上被油泼火滚过,一大片被烧得焦黑丑陋,城头断壁破漏,上面站着的城防士兵穿的全是大夏的军服,下头还有藏匿在角落盲区里的几个瘦弱流民。
他见她一直不回头,便拉住缰绳停下了。
虽然商宁秀没说话,但穆雷此刻却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她的悲恸好像并不只是来自于那个死去的贺钊。
这种感觉他大概能够明白,就跟前几年草原上大疫,故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亲友一个个离开而他却束手无策。那种难受的等级相当高,不受时间治愈,不被意志转移,除了破局,没有第二条路能解。
穆雷盯着鄞关的方向,舌尖抵着颊侧,心里在琢磨着些什么。
他迟迟不动,最终还是商宁秀先转回了头,拉了他的手臂,气息滞缓道:“走吧,我不想待在这。”
“好。”穆雷这才收回视线,甩了下缰绳,桑格鲁重新慢悠悠走动起来。
商宁秀的情绪堵在胸腔郁结难舒也不知道饿,一整天滴水未进,穆雷找了个没沾水的大石头将她放下,从马囊掏了吃食和水出来给她后,就自己又骑马出去了。
夕阳西下,橘色的日光拉斜了塞外的树影,尚未干透的雨珠还停留在草叶上,压弯了叶面再滑落下去。
干粮放在身边一口也没动,商宁秀胃里翻涌着难受,这股难受除了看见故乡与子民罹难之外,也因她深知自己除了难受,帮不上一点忙来。哪怕能出一点点力,哪怕是为难民施粥,为苦熬苦战的将士送些军备,都好呢。
可隔着战火连天,她连家都回不去,还谈何其他。
无能为力,是一把最能磋磨自我的刀子。
马蹄声由远及近,是穆雷回来了。她慢慢抬起头,哭过的眼睛肿胀酸涩,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些什么,她呆呆地看着男人身上沾的血,比刚才离开时更多了,“你……你受伤了?”
“没有,别人的。”穆雷跳下马来,商宁秀这才看清楚了他手上竟是又提着一个脑袋。
若是放在之前,商宁秀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必然是要失声尖叫的,但现在,她满腔的情绪找到了落点,她平静地看着那敌军的首级,心中涌起些许快慰。
穆雷将那颗脑袋在她跟前晃了晃,给她看过后随手丢的老远,咧着嘴嘿嘿一笑:“我想到办法了。”
商宁秀不解他没头没尾的是在说什么:“什么?”
“我想到办法搞他们人了。”穆雷往前走了一步,用没沾血的那只大手朝她伸出去,“来,起来,站起来,我带你去搞死他们。”
商宁秀坐在那没有动,多少是有些愣住了。
穆雷动了动手,朝她示意,“别哭了,站起来,秀秀。”
他越是这么说着不要哭,商宁秀的鼻梁就越是发酸,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她仍然记得贺钊为了帮她而丢了性命,穆雷是个异族人,他跟大鄞毫无瓜葛,更谈不上什么家国情怀,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她。但同样的事情她绝不能再放任发生第二次。
“不了……你没必要因我涉险。”商宁秀艰难地摇了摇头,嗓音难免哽咽,“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真的。”
“啧,谢个什么。”穆雷却没有轻易放弃,接着道:“不危险,要真的危险我就自己去不会带上你了。”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商宁秀怔怔盯着他,喉间动了一下,有明显的动容与期许。
穆雷见她终于有了别的表情,挽着唇角:“但是你得听我指挥,能做到吗?”
“能。”商宁秀急切点头。
她看见男人朝她伸出来的手又再往前了些,这次她没再拒绝,手刚一递过去,他就一把握住了她,力气很大,轻易就将商宁秀整个的拉了起来,“嘿,这才对,不哭了。”
穆雷带着她上了马,策马往鄞关西南方去。
男人的掌心对商宁秀来说一直都是温烫的,他的手大,轻易就能完全包住她的柔荑,无意识地轻轻揉捻着。下过雨后的春风还带着些许潮气,商宁秀靠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小声问道:“你想的什么办法啊?”
穆雷单手持缰,眼睛观察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一边道:“我刚才去探过路了,西南边的城墙有一大半是竖在山上的,贴着山沟水涧,里面的情形在对面山坡上看得一清二楚,下头有条小道,粮车要从那经过。”
“你要劫粮车?”商宁秀目瞪口呆,“就凭我们两个?这怕是不成吧,人家不止是千军万马,武器军备样样不少。”
“想什么呢,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穆雷笑了一声,手里揉捏得不过瘾,一直不老实,最后将她手掌翻了过来,探入指缝十指交握住,舒坦了。他低头靠近她的脸侧,接着道:“我之前在那镇子上不是碰到摩罗格了么,刚才在山上又瞧见了,他是带人来跟巴蛇的另外一波人汇合的。”
“我跟上去瞧了眼,蛇应该是藏在这里过了冬,规模还挺大的,他们选的那个位置相当隐蔽,但视野却是极佳的,下面能看见三层山路。”
听到这里商宁秀仍然云山雾绕没明白他是想干什么,毕竟她没有亲眼看见过那地势,光听描述一脸茫然也是很正常的,穆雷看着她难得露出的些许憨样,哈哈笑了一声,没忍住在她颊边软肉上轻掐了一把,“等会带你上去看了你就明白了。”
穆雷绕开了巴蛇的监控视野范围,打马在一处端头崖边停下,指给她看:“那边,看见了吗,就是我说的城里的粮道。然后看那里,那条路最窄最难走的地方。看懂了什么没?”
商宁秀的视线来回扫了两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想办法堵住那条路,粮车笨重,人能过的地方车轱辘过不去,想要绕过去,最方便的走法就变成了这里,再到这里……”
然后她就瞬间明白过来了:“这条路只要一绕,那就必定是会经过巴蛇的眼皮子底下了,你要把他们逼到巴蛇眼前去?”
“真聪明,一点就透。”穆雷哈哈笑着往她耳廓上亲了一口,带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
“你好厉害啊,这地方你怎么找上来的?”商宁秀惊讶于他的观场天赋,也只有在这种刁钻的地理位置之下纵观全局才能想出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办法来。
这一声由衷而发的惊叹让穆雷相当之受用,他嘴唇往上勾起,“那是,你相公厉害的地方可多着。”
第74章 暴雨中
燕子低飞盘桓, 暴雨将至。
穆雷在雷雨到来之前带着商宁秀从河里捞了许多刺球蛇上来,名字虽然叫蛇,但只有手指般长, 后背长了脊刺, 平时喜欢躲在水中的泥沙地里钻, 捕食和躲避危机的方式就是靠着那一身尖刺, 人被扎上一下,都要抓耳挠腮地麻痒个两三日才能消退。
商宁秀即便是再有家国情怀,让她下水去抓蛇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她负责蹲在岸边上抱着竹篓压口,不让穆雷的战利品拱翻篓子逃跑, 然后一双眼睛再盯着浅水处帮他找寻目标:“那边,那个叶子下面有,我看到个白影晃过去了。”
“好。”穆雷手上缠了绷带避免被这些小玩意给扎到,半个身子都埋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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