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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心中顿时起念,他素来崇顺先帝,既然长姊与韩六郎的姻缘是先帝的遗愿,他身为人子,当替父完成。
不过赵煦还是想要为长姊最大限度地争取利益,于是道:
“既然韩六郎要应举,若是能入殿试,也许能让长姊屏见于他。太皇太后以为如何?”
太皇太后沉吟,朱太妃刚要开口,向太后就笑道:“官家,内廷不应出前朝。”
后宫与前朝举行殿试的集英殿隔着相当远的距离,这许多年来,除了摄政太后,没有女子出过前朝。哪怕是摄政太后,也只在垂拱、紫宸二殿内朝垂帘,从不曾踏足过集英殿。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赵煦瞥眼去看长姊,就见赵樱泓抿唇轻微地摇头。
他不得不退一步,道:“太后说得是,朕思虑不周。”
太皇太后却忽而话锋一转,道:“樱泓的公主第,已然修出个大概来了。改日有空,亦可先去看看,毕竟是出降以后的长居地,有甚么不满意的地方,尽早提出来。”
温国长公主第是今年四月开始修建的,因着旧城土地紧张,因而是挪了新城之北军头司驻地、龙卫营东壁地带的土地来修建。
官家默然点头,赵樱泓瞧他神色,便知他作何打算。
见弟弟对这位韩六郎如此推重,她似是也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是个何等模样的人了。
……
商议过后,赵樱泓返回自己的寝殿。官家恰好也要回福宁殿,便有一段路与她伴行。少年皇帝看着自己风华绝代的姐姐,一时惆怅不已:
“长姊,朕实在不愿放你出宫。”
赵樱泓笑了:“官家已经长大了,莫要说些孩子气的话。”
“朕心里害怕。”少年皇帝与长姊关系亲厚,无话不谈,“昔年福康公主齐大非偶,夜扣宫门,后癫狂抑郁而终。朕每每想起,都心中惶恐,深怕长姊所托非人。如若可以,朕真不想放长姊出宫。”
“我非是福康公主,官家不必过于忧虑,不论我所托之人如何,我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赵樱泓平静说道。
“长姊不在,朕只有一人了,连个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官家身居皇位,大位孤寒,官家应早些适应才是。”
“不论如何,朕必要为长姊选出最佳的伴侣,定不能让长姊此后半生受苦。”
“哈哈,好,樱泓感谢官家厚爱。”赵樱泓笑得眉眼弯弯。
“长姊,我说真的,你可别不信我,我的眼光可不差。祖母既然松了口,等我寻个合适的时机,就让韩嘉彦过公主第,让你见一面,若你不喜,便作罢。”赵煦逐渐在长姊面前露出孩童模样,也不再自称“朕”了。
“官家莫要思虑过重,这般年纪日日眉头紧锁,樱泓怕官家伤了身子。”
“哎……朕怎能不发愁!今日筵经,正好轮到知贡举的范百禄范先生给朕讲经,朕让他注意一下韩六郎。”
少年皇帝忧心于长姊的婚事,好似个小老头般絮絮叨叨。行至福宁殿,又不舍与长姊分别。还是赵樱泓坚辞,他才入了福宁殿,未再相随。
赵樱泓幽幽叹息,她这个弟弟甚么都好,就是自小到大眉头不展、心绪阴郁,赵樱泓怕长期下去他会折寿。
赵氏皇族,寿数都不长,尤其是做了官家,更是折寿。赵樱泓不想看到弟弟走在自己前面。
回到寝殿内,她更衣完毕,去了头面,散了发丝,坐于梳妆台前,凝望着那枚放置于妆奁内的飞针,陷入了沉思。
身旁的宫婢媛兮为她梳发,亦瞧见了妆奁内的那枚飞针,但她并不多言。惊驾那日回殿后,她亲眼看到长公主从袖中取出了这枚飞针,收在了妆奁内,但她至今并未与媛兮解释这是甚么。
“媛兮……女子能习武,行游天下,该是何等潇洒美好之事。”
“长公主想要习武?”媛兮吃了一惊。
“不是……我只是羡慕那样自在的生活。”赵樱泓缓缓道,抬起手,盖下了妆奁。
第十二章
腊月廿四,过午。章府寝室内的章素儿捧起心爱的琴,将其收入了一个精美镂刻的琴匣之中。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琴匣,满目缱绻。
“七娘,咱们该走了。”阿琳有些紧张地催促道。
“好。”她点头,披上火红的裘氅,在阿琳与涂四的护送下出得府来。
因着今日章府内知马诚安有客人要接待,早间一直于前堂相会交谈。近午时,门口一直又有媒人来往,多是来问章府结亲意向的。
章素儿年岁已长,因而相等门第的家庭,大多已不会将她纳入初婚的对象范畴。愿意提亲的大多是二婚。但章家毕竟是大官宦世家,即便近年遭贬谪,仍旧有很多小门小户的家庭期望能高攀上这门姻亲,提亲的人可并不少。
马诚安目前被章惇夫妇委托全权张罗章素儿的婚事,蔡香亭一出事,他立刻就放弃了这门亲,另寻他人。近一个月来,日日如此,只是他也并非能完全做主,还需与余杭的章惇夫妇书信往来,汇报情况。
过午后,宅内一般会清净下来。马诚安习惯午间小睡片刻,这是章素儿出府的时机。她到底是主人家的女儿,马诚安也不能强硬束缚于她。因而章素儿回汴京近一年来,时常也会于午后出宅门散心。
春日赏花放鸢,夏日扑蝉捉萤,秋日藏枫拾栗,冬日踏雪寻梅。
本来无忧的她,近日里生发了无限的愁肠怨情,这愁怨都是向着那不开窍的人的。她知道自己栽进了情海,七年前分别时就已然心中空落,明白了对那人的感情。
七年时光,本以为早已冲淡了感情,她也确实有很长时间里不会总是想起他来。哪知州桥再会,那埋藏时久的情,已然酿成了醇厚芳香的酒,只轻轻一嗅,便迷了眼和心,让她难以自持。
只是那人不开窍,明明有缘再会,却木头一般迟迟不与她再续前缘,使她愁怨难抑,相思成疾。
如今终于要相见了,又忐忑难安起来。
涂四驭使着府内的车驾,载着她和阿琳行至万氏书画铺子时,天空飘下了密如飞絮般的雪。她披着那件火红的氅,戴着氅衣的兜帽。进门时如白雪中的红梅一般,倏然间抖落覆盖,露出了娇美的身姿。
柜台后的浮云子瞧见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即扬起笑容,道:
“章七娘,许久未见了。”
章素儿的眸光定在他身上,片刻后笑容飞扬:“竟是浮云子道长,您怎会在此处?”
“七年前,贫道下山后在汴京开了这间铺子,糊口饭吃。”浮云子从柜台后行出,与她见礼。
“道长这是……还俗了?”
“非也,因一些原委,需要一个俗家身份。”浮云子含混解释道。
“怪不得……”章素儿美眸沉吟,也并未深究,只道,“怪不得他会约我在此处。”
浮云子淡笑道:“七娘是来寻六郎的罢。”
“嗯。”章素儿轻声应道,面现淡淡羞涩,眸中含情。
“她在内院客房等你,你去罢。”浮云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章素儿将婢女阿琳留在了前堂店铺,自往内院行去。推开西厢客房门,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
韩嘉彦今日只以玉簪束发,穿了一身广袖大袍,大寒的天里衣衫单薄。正坐于碳炉旁,一面烤火,一面捧书静读。炉上铁壶煮水,袅袅烟气弥漫,炉旁摆着茶案,茶台上已沏了一杯茶,高香四溢。
抬眸见她推门进来,韩嘉彦淡笑起身,远远执书一揖。章素儿恍惚间被迷了心神,慢了半拍,才心慌回礼。
“劳素儿奔走,是某的不是。进来烤烤火吧,外头下雪了,冷得狠。”韩嘉彦抬手指了指炉火旁的另外一把空着的圈椅,温和道。
章素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等见了面,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心口怦怦跳着,扰得她难以思考。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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