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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真的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如此锦绣文章,就让他明珠蒙尘,朕心甚痛。”他道。
“回陛下,此子文章虽锦绣,可若点为一甲,则无异于误导朝政风向,对您的处境也不会有任何益处。因而他不仅不能升入一甲,二甲、三甲、四甲也留不得,必须贬入五甲,才得万全。”
“朕……真无用……”赵煦因愤懑而红了眼眶。
“陛下,一会儿朝参,将做最后的定等,还请您以大局为重。”范百禄面如老僧入定,拱手拜道。
赵煦神情隐怒、步履沉重地走入了垂拱殿,坐入自己的御座,望着对面垂帘的太皇太后的宝座,他咬紧了牙根。
又是颈背相对,他对定等莫可奈何,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按照规程应答、批定、下诏。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高氏,威严又和煦地与朝臣们商议着,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横亘在他面前。
散朝后,他等太皇太后先往后宫,才拖着沉重的身子,准备起驾返回福宁殿。
寄班邸候本该等在一旁,随时等待皇帝下令传书。可按照往日惯例,皇帝一般没有任何吩咐,长久以来,寄班邸候便有些松懈,提前离殿。谁曾想皇帝行至门口,忽而出声道:
“将近日苏学士的札子都拿来,朕要看看。”
“是。”皇帝身侧的都知苻杨应了一声,随即喊道:“寄班!取苏子由学士的札子来。”
顿了片刻,无人回应,苻杨奇怪蹙眉,再喊一声:“寄班!寄班人呢?!”
“奴婢在!”这时寄班邸候才匆匆赶来,只因他方才已经准备离开垂拱殿了,听到高声传唤,才面色煞白地匆匆赶来。
“你怎能如此怠慢!陛下还未离去,你倒想着要提前溜走了!”苻杨勃然大怒,叱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寄班邸候连连叩首。
当此时,忽见远处有一个低阶黄门内侍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沓札子,跪地行礼后托起手中札子,道:
“回禀陛下,苏学士近一月的札子都在这里了。”
苻杨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好快的动作,此处距离存放札子的垂拱殿偏殿可有段距离,这小子是有备而来。
他凝眉,上前来拿了这些札子,问了句:
“你叫甚么名字?”
“奴婢名叫王奎,寄班小底。”那小内侍叩首在地,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一直未曾说话的赵煦,本蹙着眉,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很不快。可这个寄班小底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终于开口了。
王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低眉垂眸,虽亮出面庞,可绝不敢直视天颜。
赵煦见他唇红齿白,长相十分清秀机敏,一时心生好感。但他甚么也没说,直接拂袖离去。
那寄班邸候看着圣驾离去,浑身瘫软地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在宫中的升迁之路,到今天便是终结了。他将目光转向一旁已然站起身来的王奎,心中无比寒凉。
王奎双手揣在袖中,向他一揖,默然离去。
……
赵煦怒气冲冲地回到了福宁殿,顺手抄起暖阁桌案上的金虎镇纸,向一旁的一尊琉璃花瓶砸去。啪啦一声,花瓶应声破碎,一整个暖阁侍候的宫人吓得噤若寒蝉,全部伏地叩首跪拜,生怕这怒气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来。
素来顺从忍让的小皇帝,今日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让宫人们也认识到了他并非只是个泥塑皇帝。
“官家……您莫要这般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苻杨连忙道。
“这内侍省该好好整顿一下了!”赵煦怒道。
“是……奴婢该死,是奴婢管教无方。”苻杨连忙跪地叩首道。
“你和黄敞,一个管着入内省,一个管着内侍省,你们俩商量出一个整顿方案来,三日后朕要看到方案。”赵煦指着他道。
“奴婢遵旨!”苻杨再次叩首。
“给朕下去!都给朕下去!朕不想看到你们!”他烦躁地赶人。
他气得在原地徘徊了好久,才喝了口茶水,顺了顺气。望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堆札子,他忽而发现那札子第一份里面露出了一个纸角,于是奇怪地走过去,展开札子,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
他展开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来人呐!来人!”他猛然高喊起来。
外间候着的苻杨跌跌撞撞地赶了进来,叉手拜道:“奴婢在。”
“传王奎来福宁殿见朕。不,到延福宫昆玉殿去见朕和长姊。立刻摆驾昆玉殿!”
“喏!”
约莫两刻钟之后,昆玉殿内。赵煦兴奋地在赵樱泓身前徘徊,道:
“大才子!不世出的大才子!朕真想知道他是谁,只可惜糊名要到明日一早放榜前才能除去。锦绣文章,更兼有一笔绝美的行草,真是太有才了!”
赵樱泓却只是怔忪地凝望着眼前这幅稿纸之上的行草,这篇文章她数日来日日精读,早已烂熟于心,只是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书写这篇文章的举子的亲笔书法,好文章配好书法,相得益彰,更是让这篇锦绣文章的文气纵横百倍,摄人心魄。
她不发一言,激赏与愤懑、开怀与抑郁交织在胸口,最终只汇作一声叹息:
“唉……但他还是落入了第五甲。”
小皇帝立时捶胸顿足,道:“是朕无能,朕心中真是太难受了。”
“官家莫要这样激动,我怕你身子撑不住。”赵樱泓见弟弟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气血翻涌,真害怕他会发病。
“官家、长公主……王奎在殿外侯了许久了。”苻杨在外传声道。
“传,传进来!”官家立时招呼道,他和长姊谈得太投入了,都忘了王奎的事。
不多时,王奎躬身趋步近前,叩首而拜,口呼:“奴婢王奎,参见陛下,参见温国长公主。”
“这一幅稿纸,可是你夹在其中的?”赵煦指了指赵樱泓手中的稿纸,问道。
“回陛下,是奴婢斗胆将其夹入,呈给陛下。”王奎不敢抬头,回应道。他的声线在微微打颤,他知道此时自己若有半点惹官家和长公主不快,他的下场可能会比那位寄班邸候还要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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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这么做?”官家不禁追问。
“奴婢当值殿试收卷之事,瞧见这稿纸之上文字风流绝美,一时欢喜不已,不忍将其烧毁,故而私藏下来。但奴婢自知犯了大罪,只得敬呈官家,以求保全。”王奎按照张茂则的指示,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官家却大笑起来,用手指点着王奎,道,“你倒是个玲珑人物。”
“奴婢罪该万死。”王奎卑微叩首。
“甚么罪该万死,朕要赏你!若不是你,朕真的见不到这幅字啊!”官家负手,踱步思忖,不多时就听他询问姐姐赵樱泓:
“长姊有何想法?”
“他到底是犯了宫规,不若还是改个名字,调到你近前服侍罢。免得使人联想起此前他曾值殿试。”赵樱泓道。
“长姊说的是,那么,该改甚么名字?”
赵樱泓低头一瞄手里的稿子,正好瞧见了“从政”二字,便道:“就改名从政罢。让他拜梁焘为义父,就叫梁从政。”
梁焘是勾当御药院,御药院掌按验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御药院内侍可谓是皇家亲信中的亲信,安排王奎入御药院,只要他不犯错,未来前途无量,成为两省都知只是时间问题。
“好,就按照长姊说得来办。王奎,你自此以后便叫做梁从政了。”官家垂目而视道。
“奴婢梁从政,得蒙天恩,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王奎激动得浑身颤抖,伏在地上应道。
第三十七章
三月廿日,殿试正奏名与应举宗子唱名。
卯前,宫外已然布满了头戴乌黑幅巾、身着麻衣襕衫的举子们,按照此前殿试的排序,依次列队入宫,再至集英殿前,听候唱名赐第。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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