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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看来,并非不妨事,娘子恐怕崴了脚了。权且坐下,若不介意,让贫道瞧一瞧。”一旁一位身形清俊的女冠开口道,声如冰泉冷冽。

章素儿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感觉到脚踝一阵刺痛,确然崴了。她有些惊异地望向这位女冠,她身着八卦玄缎鹤氅,束玉莲冠,手执拂尘,面庞秀美出尘,气质如冷月,皎然清冷让人难以靠近。真可谓是霁月光风之相,着实迷人万分。

“小娘子,你且坐下。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希蕴道长,是阁皂山的药道仙子,精通医道。”那中年女子劝说道。

希蕴……莫非是!章素儿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女冠,竟然就是早有耳闻的曹希蕴。这可真是仙子,她看上去全然不像是已有三十余岁,仿佛还停留在双十年华。

“崔夫人过奖了。”曹希蕴淡淡一礼,将手中拂尘收束,挂于腰带之上。腾出双手,示意章素儿坐下。

崔夫人……原来这位中年女子就是崔夫人,她可真是一撞就撞对了人。

“奴家……章素儿,家中行七,见过崔夫人、见过希蕴道长。”章素儿连忙行礼,然后依言坐下,忍着痛抬起脚踝。

曹希蕴双手温柔地托住了她的脚踝,道了句:“冒犯了,此处为女宾厢,娘子不必担心有外男。”随即便解开章素儿的罗袜,展露出她红肿的脚踝。她那一双冰凉的手往章素儿肿胀的脚踝上一抚,章素儿浑身一激,不由自主就红了面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子忍着痛一点,贫道为你活血化瘀。”说着,将章素儿的脚踝架在自己的膝头,从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革包中取出了一只药罐,挖了一些色泽青绿透明的药膏,在掌间抹开,然后涂抹于章素儿脚踝之上。

不多时,章素儿便感觉到一阵透心冰凉的感触渗入脚踝皮肤,霎时止住了她的痛处。而曹希蕴的手法如此娴熟又恰到好处,并未将她捏痛,反而迅速缓解了刺痛。

她不由得舒服叹息一声,看着曹希蕴的目光多了好几分好奇。

“敢问小娘子,是哪个章家的女儿?”一旁的崔夫人和气问道。她看上去也十分面善,许是因为长期修道,故而人也显得年轻。实则她今年已有五十余岁了。

“家父章子厚。”章素儿回道。

“啊……原来是章相公。”崔夫人笑了,“我与章相公也有一面之缘,相公真是一个高妙人物。”

却听一旁曹希蕴忽而吟道:“君方阳羡卜新居,我亦吴门葺旧庐。身外浮云轻土苴,眼前陈迹付籧篨。涧声山色苍云上,花影溪光罨画馀。他日扁舟约来往,共将诗酒狎樵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章惇在元丰年间与苏轼唱和所作诗作《寄苏子瞻》,如今被曹希蕴念出,颇有一番意蕴。

“希蕴道长,真是出口成章啊。”崔夫人钦羡不已,交口而赞。

章素儿则莫名有泪意上涌,模糊了视线。

曹希蕴见她泫而欲泣,一时怔然,以为是自己勾起了她思念父亲的心绪。

故而抚慰道:“章相在余杭,在绝美江南之间,想必当是一身轻松放达。小娘子也不必愁云满面,今日虽阴雨漫天,但草木正于这春雨间滋长,勃发生机。春日生命伊始,万物轮回,皆有定数。吾辈只需常保道心,细心体味,自能参得自在妙法。”

她洒脱旷达,毫无挂碍,仿佛真是这尘世间的仙人一般。章素儿本逼仄苦楚的心,忽而为之一宽,一时盯着她的侧颜默默然发起呆来。

世上竟真有此等人物……谪仙一般,真是叫人为之神往。

“好了,章娘子且起身,看看能否走路。”曹希蕴细心地帮章素儿套好鞋袜,整理裙摆,又伸出手一只手臂递给她,让她搀扶着起身。

章素儿连声感谢,扶着她的手臂,只感觉到一阵磅礴的力道,稳当如石。她小心着地,竟觉得脚踝已然如常,除了热乎乎的感受之外,全然无痛,行走亦无大碍。

“哎呀,今日可算是亲眼见识到药道仙子的功力了,真是神奇。”崔夫人十分欢喜地盛赞曹希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曹希蕴却依旧是那一副谦逊淡漠的神色。

崔夫人热情地拉住章素儿,或许是因为对章素儿未曾跟随父亲去往贬所有些好奇,又或许是对章素儿本身就一见如故。她邀请章素儿与自己、曹希蕴往不远处花园内的亭子里去,坐下闲话。

这自然正中章素儿下怀,崔夫人并不懂朝政,那些事也与她无关。她不在乎章素儿究竟是谁的女儿,亦不在乎对方新旧党的立场。虽然她是朱太妃的养母,但哪怕在外命妇之中,她的地位也谈不上突出。

章素儿本一直在思索父亲让自己接触崔夫人的意图,只不过如今,她的注意力更多的都在曹希蕴的身上了。

这位女冠可真是迷人……她总不由自主地去看她。她的谈吐与风度,都是章素儿全然不曾接触过的。

她不禁想起了韩嘉彦,若是将韩嘉彦比作时而甘冽沁润、时而疾风骤雨一般颇具变化的水,那么她就是冰,晶莹剔透、寒而冷彻,更有一种亘古不变、松柏长青的风骨。

于是她终于开始迷惑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三月廿七日,罗天大醮第二日。皇室成员今日已不再继续参与,由指定宗亲代为举行大醮祭祀。汴京城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昨日下了一整日的细雨,今日总算是停了,可水雾迷蒙,使得汴京有了些江南的意蕴。晨间,在一片薄雾之中,有一艘漕船自汴河入码头。船上的漕工刚准备抛锚,忽见水雾迷蒙的河面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飘荡。

他起初没在意,直到他忽而看到那黑东西展露出一只苍白泡肿的手,霎时惊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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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有人溺亡了!”他大喊道。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开封府刑名推官与军巡判官带着一众开封府衙役赶到汴河漕运码头边处理这起命案。溺亡之人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浑身泡得肿胀变形,就搁置在栈道木板之上。

“龚刑名,这人看打扮,似乎是个契丹人。”见到溺亡之人的第一眼,军巡判官邹简就做出了判断,“不妙啊,怎么会有契丹人死在了汴京城里,这要处理不好,可能会惹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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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刑名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这个溺亡之人的衣服,从他腰包中搜出一枚令牌,乃是北境白沟河榷场颁给的公凭。其上写了这个契丹人的姓名、籍贯、样貌特征以及去处,还有契丹人携带了多少商品。

龚刑名看到其上记录这个契丹商人的左侧耳后有一颗痣,他将这人的面庞掰了过来,拨开湿漉漉的乱发,压下耳朵,仔细一看,并未见到痣。

公凭上还记录这个契丹商人身长五尺七寸,然而龚刑名打眼粗估,这个溺毙死者身长不及这个数。

怎么回事?他蹙起眉头。

随即他又粗略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尸体双拳攥紧,右拳之中似是捏着甚么东西。

他用力将死者的拳头展开,发现了一页纸角,已经被水泡湿。他将这纸角小心展开,发现其上有一个已然模糊但仍可辨认的章印。

“璇玑…邹判官…这个两个字是璇玑吗?”龚刑名将这个章印展示给身旁的邹简看。

“应当是这两个字。还有两个字太糊了,看不清……”邹简仔细分辨后确认道。

龚刑名推测道:“汴河每日船只繁忙,这人的死应当就是昨夜的事。且汴河流速十分缓慢,尸体落水后,多半是漂不远的,也就是说,他落水的地点也在这漕运码头附近。”

邹简佩服道:“龚刑名明断。”

这位龚刑名,名龚守学,字况知,乃是开封府一等一的聪明人,且早有名声在外,只是一直被老刑名打压,无出头之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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