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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韶关曲江人,开凿大庾岭,将秦以来破败不堪的古道拓宽加固,为岭南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开辟了黄金捷进。自他以降,至本朝时期,岭南愈发繁华,商旅如梭,物资云涌,氏族迁徙,文教兴盛,海运畅通,岭南也常有俊杰入朝堂。

张九龄开辟的大庾岭路,因穿过大庾岭的要塞段梅岭梅关,因而也被称作“梅岭古道”。

五月末,一场雷雨横扫而过,将本就绿意盎然、暑意蒸腾的梅岭浇得一片淋漓滞闷。梅岭古道之上,大汗淋漓的商贾旅人们在有些湿滑的石板道上无言地闷头赶路。

一身着道袍,足踏草履的女冠,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杵着竹杖,自北向南行来。

遇着远处相向而来的客商,女冠上前行礼,询问道:

“敢问,距离南雄还有多远路程?”她使了一口赣南口音,岭南客商听着倒无障碍,于是回道:

“不远了,再有一个时辰脚程便到保昌县城。”

“多谢。”女冠笑而施礼,继续向前行路。那客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赞叹道:

“真是个大美人。”

这女冠便是曹希蕴,四月起,她自汴京启程,一路向南,千里迢迢往岭南而去。途中,经过受箓所在的江西阁皂山,上山拜谒了师尊葛道长和师兄弟姊妹,未曾多留,星夜兼程继续赶路。

她这般行色匆匆,不为别的,只因收到了一封自建州浦城发来的信,写信的人,便是章素儿。

章素儿在信中向她求救,说她本因祖父丧期,随父亲在建州老家守丧。奈何她年岁渐长,终身大事始终没有着落,家中人无比着急。四处张罗之下,终究还是找到了愿意结亲的人家。

这户人家乃是岭南富商,姓林,家中有官商背景,丝绸、茶叶、瓷器都有涉猎,在岭南、福建、汴京三地往来经商。

她要嫁的这位林家公子,今年二十八,尚未成婚,举人功名,曾入京考过一次进士,但落榜了,目前正在准备第二次科考。

章素儿本就不愿嫁人,何况听闻这位林家公子风流成性,挥霍无度,故而一直到现在也不肯成婚。她就更想要逃离这场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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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林家想要攀附章家,章惇虽被贬,但浦城章氏在福建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并不影响当地人与章家结亲的想法。

章惇本有些看不上林家,但眼看着女儿一日日蹉跎下去,他实在坐不住了,因而认可了这桩婚事。

章素儿知道自己若嫁给那林家公子,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她必须赶在丧期之内,章家尚不能举行六礼的档口,尽快筹谋逃婚。

奈何她能够求助的人实在有限,原本还能向韩嘉彦求助,可韩嘉彦已然成了驸马,章素儿实在不愿再去烦扰她,无奈之下,只能向曹希蕴求助。

她想要以一次彻底的出逃,来表达自己的意愿,不惜与家中决裂。她甚至希望能够像曹希蕴那般受箓出家为道,畅游世间,逍遥后半生,也好过嫁人为妇,囚困樊笼。

这封信历经波折,由章素儿的仆从涂四辗转托人送出,二月写的信,送到曹希蕴手里时已然是四月了。曹希蕴没有写回信,她二话不说便收拾行囊,离开了汴京城南下。

她离开时,正是韩嘉彦安置邓州,与长公主分离之时,浮云子也在外地,汴京城中,暂无她烦心之事。

她犹记浮云子的嘱托——帮助章素儿恢复记忆。奈何她与章素儿只有一面之缘,此后再未相见,实在难以着手医治。这段时日以来,与章素儿也只有寥寥几封书信相通。这位官家千金惜字如金,仿佛总克制着甚么,使得曹希蕴这个清心寡欲乃至于薄情的道士,反倒对她起了几分挂念之心。

既有了挂碍,不了却它,何谈继续修行。红尘历练,也是必经之途。若能带章素儿步入修行一途,得窥大道,羽化登仙,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素来果决,于是说走便走。

约莫又行了大半时辰,曹希蕴终于出了古道,进入了县城。一路打听,她终于摸到了林家所在。

她没有选择先去建州看章素儿,反倒先来林家,目的就在于,她要施巧计,破坏这段婚姻。这事儿乍一看十分离经叛道,也很缺德,但实际上乃是求心求真之道,亦是曹希蕴修行的法门。

大道至简,一切求真,问心便是问天道。

强逼一个不愿嫁的女子嫁人,带来的只有悲剧。她非是破坏他人婚事,她这是在救人。

她神色和煦地敲开了林家的大门,揖手笑道:“有礼了,贫道自北方云游而来,路过这林家门楣,瞧见府上宅气有变,故有要事相告主人家。”

这门阍见曹希蕴如此貌美,又气度不凡,一时迟疑。家中郎君、娘子也都信佛信道,他不敢怠慢,于是连忙进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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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希蕴等了一会儿,便如愿等来了主人家的邀请。她笑呵呵跨步而入,约莫半刻钟后,便又跨步而出,飘然而去。

数日之后,保昌县城中传出逸闻,说那打算与章家结亲的林家突然要悔婚,有高道给他家算了一卦,说林家公子与章家七娘命数相克,乃是极凶的征兆,强行婚配,家中势必要出人命。

而在这逸闻传扬之际,建州章家祖宅之中,章惇正气得七窍生烟。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哪来的妖言惑众的女冠,竟破坏七娘好不容易求得的姻亲?”

祖宅堂上,身材高大的章惇章子厚一身白麻孝服,正拍着桌子怒吼道。他的美髯气得抖动不已,英俊的眉宇拧作一团,显得狰狞。他已年过知天命,须发已发白,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气度,一身桀骜之骨,嶙峋如山巅怪石。

他拍的四方桌面上,放着的正是林家派人送来的悔婚书。书信用词极其委婉,将一切的不是都归到了林家头上,奈何字里行间都写满了一定要悔婚的决绝。

“相公,您消消气,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他身旁的夫人张氏劝道,自被贬以来,已甚少见章惇如此生气了。

这些年他似是蕴着一股气劲,憋闷在心中,无处发泄一般,总是阴沉着脸。有时候又显得惫懒,仿佛厌倦了一切。唯独不见他生气,似是已经不想再对生活之中的琐事起甚么怒气。

“我怎么能不气?唉!”章惇坐回了自己的交椅之上,竟又垂首搭脑,气馁起来。近年来事事不顺,连女儿的婚姻都无法安排妥当,他自骨髓之中生出一种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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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林家悔婚,他也没办法说甚么,只能另寻他家。

“想我章惇就这么个女儿,七娘她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章惇这气无处发泄,便冲着张氏而去。

张氏也委屈,七娘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也是五内俱焚。但她更心疼女儿,只得搬出这些年不知说了多少回的老话来劝:

“七娘十四岁时受了那般罪,留在我们身边,也好过让她去夫家受气……”

“怎么去夫家就受气了?怎么,你委屈了?!在我们章家受气了?”章惇愠怒道。

张氏不敢言。

“都怪你,慈母多败儿!也不知是不是被你惯出来的坏毛病,我当初就该强行将她的婚事给办了,也许她眼下就……”章惇自己却说不下去了,红了眼眶。

张氏知道他是个刀子嘴,脾气又大,家里谁也不敢惹他。但要论宠女儿,其实这家里谁也比不上章惇。他虽然口里说着“都怪你”,实际上说的是“都怪我”。

若非如此,章素儿这些年每每逃婚也不能得逞。还不是章惇太心疼女儿,而不愿强迫她。他当初提举洞霄宫,未带上章素儿,一是怕她跟着去吃苦,而是怕她在洞霄宫中一动心思要出家,拦都拦不住。

不过此时,不开口说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张氏决定先默默离开,等他平静下来,再细谈接下来的打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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