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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桃一个人没事吧?”
“怕她知道我见天跟你在一块拈酸吃醋啊,不会。她可向着你了。”
江依应了一声,“那睡吧。”
现在想来也奇怪,当天做了个梦。我身在胡天大漠,被一队战马追赶,几里外的狼烟被大风吹歪了形状,浓黑的烟把天染成了灰色。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沙砾被大风卷起,一片混沌中被看不清五官的人用利器捅穿了胸膛,从梦里掉了出来,之后是小腹一阵一阵发疼,像经期前的绞痛。
这一觉睡得我腰酸背痛,醒时天刚蒙蒙亮,江依搂着我的腰,额头靠在我肩上,睡得很沉。
一连数日,相似的场景一直重复,兜着圈子绕来绕去,白天也总是深陷这个梦,不忙的时候就会想起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我没告诉别人,只当太疲累。比起几场连贯的噩梦,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我。
和江依同吃同住,每日清晨趴在床上看她穿戴,江依精细讲究,里外规整,裙边佩环系两个香囊,腰间别钱袋。隔着老远就觉得那上面绣的花样眼熟,掀起被子下地,弯下腰拨开那件厚重的宋云锦袍。看清了,垂在她腰侧来回晃悠的正是我要找的纹样。
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钱袋,是侥幸得来的。
十二岁那年我娘染上时疫,家里没人看顾,把我们往外撵,那时我还太小,求助无果,一同搬到家中种果树的小园里养病。说是静养,其实就是没活路了。
我没有病,隔着围墙朝外头喊了好久,只记得墙垒得特别高,大概有两三个我那么高,跳起来也摸不到顶,喊了不知道多少遍,我没染上,把门的也不让出去,我出不去就没人能找郎中来,求谁也求不到,找不来郎中就只能等死。
被关了大概十几天,记不清,只记得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想在院墙里慢慢过日子了,一位头戴幕黎的公子把大门踹开了一道缝,园子的锁轴都是又粗又大的铁疙瘩,两端连着两扇门,中间用锁头扣在一起,上了刀剑都破不开,他急着要走,就从门缝里交给我一袋银钱。
拿着沉甸甸的元宝,我去喊,还是没人理我,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出不去,大门是在第二天清晨敞开的。门一开,我从窗户眼里往外看,一连进了十几个人,排着队进,人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和补品。
这事是人家随手帮的忙,于我是报不了的恩。娘没能救回来,给她简单送了葬,没过多久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几年间漂泊在外,晚上一直守着那个钱袋睡觉,外头的布是晴蓝的,跟天一样,金贵好看,我常做些粗重的活,担心它被杂物勾了起线也不敢戴出去。那上面细丝绣银花,兜上的暗纹在月亮底下泛银亮,稍微斜一斜就是另一副模样,里子暗蓝,颜色很深,不显脏,我放点零碎的小物件。
好多年了,从庄上的村口一路走到汴京,里头的钱越攒越多,上的租子也越交越贵。
我蹲在地上,十分失礼地按着江依的腰,“你走南闯北的见识多,记不记得这个是从哪买的?”
江依合上外衣不让我看,“当然是我自己的。”
“你家附近有卖的,就这种开口的款式常见吗?”
她有所警觉,“问这个做什么?”
“之前有个人对我有恩,我没见过他的模样,只留给我一样东西。”
“是挺小的时候了,遇到一位仙人,说我总会用到,塞给我一大包银钱,还叫我不要告诉别人。他知道我母亲病了,还不怕疫病,帮我请了大夫来。他用的钱袋跟你这个差不多,只是要大一些,绝对不是骗你,现在就在对面我枕头底下。”
“你傻不傻?”她有点惊讶,但还是笑我,“这世上哪有神仙。”
“我跟我娘说我娘也不信。”我抬头,“到底哪有卖的啊,苏州还是整个江南?”
江依问我:“就算找到他了,你又能做什么?”
“当然得谢谢人家了。”
“找不到的。”江依重新系好衣带,拿起了桌子上的暖炉暖手,“这东西哪都有,又不是信物,我家那边的姑娘人手一个,谁知道哪个是你的神仙恩人。”
第4章 朗月照闲
见我不再追问,江依请出几块糕点让我带给小桃,清早叫人从后厨端过来,拿出来还冒着热气,凉气从窗外吹来刮散了白烟,贴在手上还是烫的,油点浸透纸包,清甜软糯的米团成排躺在手心,外头裹着一圈被油炸酥的脆皮。小桃就喜欢这样的。
透过白纸能看见元糕上的红糖碎,她隔开纸碰了一下,觉得烫手,给我递了个空心箢子,末了捉起我的手,吹了吹手心。我不怕这点烫。
晌午把食箢还了回去,借这个由头溜进阁中后院,她家院子大,不知道该怎么走,前后绕了有三四圈,终于找上一个厨娘。我套近乎,一脸严正地叫她姐姐,摆出多年前偶然得来的钱袋,想着她是江南人,八成还跟江依是同乡,也许知道这物件的来处。
问了才知道,对面一整楼的伙计,没一个是跟着主家打南边迁来的,江文阁模样初成,管事的姑娘在京城内外出高价聘来这些帮手,都是现请的,根本问不出什么。怪我平日只守在自己馆子里不出门,从没打听过这些。
以前只觉得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一定得有几排婢女仆从在一旁侯着随时随地左右侍奉,江依一直都是一个人,身边走得近的只有一个我。现在才弄明白,江依似乎有事瞒我,藏着掖着不愿讲明,可我知道她的脾气,不好说什么。
下午没客,闲得犯困,翻账本时想起了典当行。
皇城脚下掌钱的处所都归官办,之前在几所当铺换着借钱款,还的时候连本带利从没迟过一日,最近几个月却都说借不成了。那时是江依主动解困,赎回了母亲的遗物,一来二去熟络起来,这才走到一块。典当行里常鉴珍奇宝玉,看一块料子应该不算难事。
我开了柜,匆匆跑到当铺,找了懂行的鉴识先生帮我看,一位看不出就辗转到下一家,终于问出是平江府特供的宝蓝宋锦,选料讲究,做不得假,用也有用的规制。
明白了。江小姐是说谎话不打稿的好材料,唬起人来脸都不带红。回来的路上半气半急,心跳个不停,走路也不安生,走着走着让秋冬的风刮没了火气,心跳也不那么乱了。南北走向的长街四周不设遮挡,大风肆无忌惮,刮得整张脸又冷又热,耳朵也冰了。跑得太远,天黑才到家。
打烊了说忙不忙,我喝了点汤,给小桃留了一卷烙饼卷鸡蛋和小半锅疙瘩汤,还得给江依送两盘火烧。江依爱吃这个,挽起袖子从饼心一截一截撕开,压着肉片重新卷紧,大口大口往嘴里填。我递给她一张白布手巾,说起别人姑娘家喝汤面,要大汗淋漓褪去脂粉香气才显好看,你这样不雅致,倒也衬得模样标致唇红齿白。
“还挺会说,就是听不出好赖,骂我呢吧墨书文。”她腾出嘴来说话,就忙不及吃东西了。
那肯定没有,我摇头,“说起来,还没问过你。你自小养在闺中,却好我这一口,之前是不是在哪尝过呀?”
她不明所以,抬手掩住半张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南方人应该吃不惯这些吧,我瞎猜的。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之前是不是去过我家乡那边。”
江依点头,她的指尖铺了层亮油,晶晶闪闪,慢悠悠将剩下的那些全吃完,“算起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认是个挑剔的人,少时的确曾经尝过一次,当时只觉得新鲜。”
她看向我,无意间对上我的眼睛,又毫无征兆地扭过头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没人给我做了,念念不忘好多年,还没谢过你,生意忙成那样还跑过来当厨娘,白给我使唤。”
心下明了,我替她擦掉手上的油,“我还没谢你呢,随意使唤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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