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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跟她说过这事,刚想开口问,马上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早就把关于我的一切大事小事打探得一清二楚。家中近况和我这个人都是我的苦处,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等到断断续续地趁着无处倾诉的低落情绪占据上风时一五一十跟她说完了,却还是我的不对,她竟然早就知道,还若无其事地附和着,明处打探,暗地窥私。
江依随我上了楼梯。我关上门,迟迟不肯转过身去,她走过来将我的肩膀用力按住,半是安抚半是胁迫,“床上有两个枕头,小炉里掺了安神香,你不如先歇下。”
她有错在先,可我不是什么刻薄无情的人,知道外面天冷,房里暖和,两个人分别洗漱一番,各自上了她的床。我在里面,靠墙,脸对着墙面后脑朝人有点不大礼貌,于是平躺着,等着看她还会不会服软,至少说句承认的话,说她错了,再道个歉,我很通情理的。
她显然并没这个打算,也没指望真能跟我道歉,“你说话也真是挺气人的,我见过不少难为你的人,怎么待他们那样和气,任打任骂的,独独对我这么不好。”
不知该如何反驳,我不会当面与人争吵,骂不过别人,也不会讲道理,遇事只想息事宁人。这样无所谓的心境偏偏想让她解释清楚,大约是不想失去。
“其实我明白。”江依翻过身,侧过来对着我。
她勾起一绺头发团在指尖,一圈一圈自发梢缠起,“我明白你在气恼什么,你很好,没过多干涉,只是尽量帮衬。一个女儿家独自闯荡,就算你愿意吃苦,也该多为小桃做些打算。至于我,我不重要,不管你信不信吧,一个恋慕你多年,自始至终一心一意,一直捱到今年年中才得以与心上人相见的人,还是个瘸子,能有什么企图?能把你吃了吗?”
我不理她,来回翻身,烦躁起来更睡不着了。
“睡不着啊?我也睡不着。”她将手背轻轻贴在我的脸侧,“热吗?热就把被子掀开。”
我转头看她,她的手指弯起,困在我的肩头。
“不喜欢我也可以把我推开。”她狐狸一般眨眨眼睛,“有得选呢,我不强求。”
喜欢与不喜欢,含义要广上许多,模糊不清,没有明确的界限。对她是谈不上讨厌的。我喜欢热汤,小桃偏爱冰水,我喜欢藏冬,不干活,不下地,在大年三十的白天夜里倒在屋里烤着炉子嗑瓜子。各人有各人的偏好和活法,她不说喜欢说思慕,那话里指的是否就是常人口中的……男女之情呢?
“你不会喜欢柳大人吧?”我皱起眉头看向她,突然开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问这个。
她微微一愣,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怎么!”
似乎发了火,江依手肘支着床迅速坐起来,“你有没有仔细听我说什么啊?喜欢你,你年纪轻轻,耳朵聋了。晨起先别急着走,带你去看郎中。”
声音很轻,却蕴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怒气,我反驳她:“那么大的官都不喜欢,怎么偏喜欢我呢……”
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纠结这个,但柳仰很漂亮了,某些地方和我很是相像。身形体貌其实看个大概,风大迷眼,我怕她认识不清。
床头的蜡烛掉了几滴泪,我听到啪嗒啪嗒的响声,还有窗子外面的呼呼风声,江依许久才愿意开口,她方才好像连呼吸都不是很乐意了。
“墨书文,我错了。”江依有点沮丧,忍住怒意强撑笑脸,皮笑肉不笑地灭了灯,最后定定看了我一眼,“再跟你说一个字我就是狗。”
第11章 好烦好烦
江依像是神仙,深不可测,我是故事里随时能被窥探到的凡人。
不光关于我的,这世上什么事都瞒不住她,从前的往后的,问她什么都能说得上来。江依时刻从容,不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仿佛对一切都熟知,只等着我去问,待我开口再镇定作答。
当甩手掌柜还是屈才了。她该去千手千眼佛前八角琉璃殿外支个摊给过路人算命,不该来骗我。
一没本事二没钱,岂不白白在我身上搭这些工夫。江依挨着我的肩膀,火炉烧了许久,烧得后半夜心里窝火。不远千里,她要什么没有,我数落她,语气不好,江依听了连嘴都不回了。她拍拍我的肩膀,合眼睡下。
醒时旁边放了一套新衣裳,比平日穿的那身暖和许多,找不到能穿的,只好先拆开换上。
江依见了,说我的身量穿这身如何如何相配,我不想和她啰嗦,谢过她的好意就下床洗漱了。
在我临走跟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向后一退,深感毛骨悚然,“干什么?别过来。”
“随你高兴,我不强求这个。”她艰难地用指甲尖拆开我系在腰上的带子,别到左右两侧。
我说好,“以后对面那间铺子我不要了,给你使,别老盯着我了。”
江依眼皮一跳,“你要走?”
“对。”
“走了去哪?李月桃怎么办?你不怕冻就算了,想让她跟你一块睡柴火堆里吗?”
李月桃,李月桃是我捡来的,自然不跟外面那些人一伙。江依好歹读过书,又有家世,真不知道居心何在,搬出小姑娘牵扯我的行迹。
我抬起下巴,高声道:“走了就回家,我娘有个园子是留给我的,种菜,种果树。”
江依听了止不住摇头,像是怒我不争,“不是看不起你,凡事总要先弄个明白,对你有所隐瞒是我不对,我的错自然会认。可你不一样,倘若没了助益,又能安安稳稳在哪个地方待上多久,以后要做什么营生?回了家里你的家人是否能待你如初?叔伯婶娘一大家子人能否容得下你?嫁人,你嫁人,找个夫君就一定能待你好?你和妹妹在一块,拉扯她那么多年如今也大了,她到时候又该如何,难不成……”
“当下没还这个打算。”我打断她。
“这时候不做打算,你多大了,现在不说亲以后能搭上什么好人家?即便有人帮你说,也不一定就能帮你觅得良人佳婿。即便嫁人,嫁个好人,你防得住一时,能保他一辈子待你好?”
她这样一句一句不停歇,我好像回到了儿时一个人站在园中被一群长辈当众嘲弄奚落的时候,一边说着,一边在我心里压满了石头,高山之上一颗一颗接连不断滚落下来,在我心头堆成小山,闷得胸口难受,要喘不过气。
我问:“那你又多大了?”
江依解释:“我是因为……”
“你因为什么我也就因为什么,我活着不是为了这个。”我挣开她,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窗边。
“从冀南走到这,不是为了找个好人家嫁了,你说那么多,全然不是出自真心,根本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几年间就将我里里外外摸了个遍。你若真的明白,你既然都明白……真不该这样揣测我。”
她还想拦住我狡辩,我推开门往外走,让她不要说这些,也不要这样看我。
从楼梯拐角往下看,能看到庭院里铺满的雪,树枝被雪压得断在地上,几道棕黄掺在一片白里。
她突然叫住我:“你推我!”
“从前你不这样的。”我转身看过去,看她故作受伤的委屈神态。
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还没委屈呢,一看就是被亲长师友哄着长大的,哄得她这样不讲理。
委屈什么,单方面生发的那些自以为是的了解我根本不喜欢,于是开口反驳:“别老觉得我从前不懂事,好拿捏,人要有长进。”
她揽着胳膊靠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冲我点点头,似乎很认同我所说的,“你有出息,你争气,你有长进,我不过是个普通人,随处可见。”
我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总觉得话里有话,大概在讲自己遇人不淑,识人不清,或许是埋怨。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怎能怪到我身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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