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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他攀谈起来:“大侠会御剑飞行吗,踩上去会不会折断?”
“不会。”大侠背过去,握住剑鞘的那只手背身朝向我,“那是神仙。”
还挺实诚,不会就是不会,要是遇上江湖骗子,肯定故作高深让人交钱了。
捕捉到身后一声失望的叹息,大侠有些不耐烦,转过来问道:“你想学?”
不想学,我没变戏法的天赋,贪于玩乐懒惰成性,遑论修身,只是突然想到江依。
江小姐让他来的,只管办事,说不定没当面见过。
“一个朋友,骨头上的毛病,平时与常人无异,走远了会累,治不好,不是后天伤病。要是这世上真有御剑奇人,就能借力遨游了。”
“脚边,踝骨的问题。”我用力捶了两下树皮,“爬高都很费劲。”
“你说江小姐?”
我点头。
他稍加思索,没说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奇人奇术,问我做了个假设:“万一你家小姐怕高,该怎么飞?”
我笑一笑,随口说:“不瞒你说我们是一对儿,我怕高,她一定不怕高。”
大侠抱剑干笑两声,“什么歪理。”
“不是,”他又开口,“你们一对,怎么怕她叫人伤你,又为什么不辞而别呢?”
别在腰间的卷轴不慎跑掉了,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光猜没有用,总得求证一番。想到这位大侠士是行家,往前一指,“因为那个。”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弯腰捡起散开的卷轴,两端展开,一列一列细细打量,不时摇头点头。
我凑近了看,上面依旧是那些鬼画符,“能看懂吗?”
“疯了。”他皱眉,那张纸被徒手拆了出来,边角都扯烂了,堆在地上,木轴原样卷好,他握住一端木柄磕在纸上划了两下,刨出一个土坑,“邪门外道,双方互赠寿数,补加取均值。简言之同生共死,卖命无异。”
我傻在原地。大侠见多识广,早就隐约猜到,真看见了还是不可置信,直叹没得救。
“难得她对你上心,要是为了这个也许说得通。”他语重心长,深深叹息,“在下世外修心,不能看她一错再错。”
原来如此,江依死活不愿意讲的,被他三两句抖个干净。鬼狐世界有除妖灭祟的道士,可他出自东篱,本家不正是妖魔的传人吗?兴许业内不太重视阶职品秩,传世的书册大都是凡人胡乱编写卖钱用的。
左右仔细察看一番,掏出一管火折子吹了两下,卷轴扣紧,从两柄木头开始,火光燃起很快吞噬布满杂色的黄纸,撕碎的纸张连同墨迹尽数成灰,土坑里仅剩两块木炭。
“我以为会捏一个诀,手指点火。”
他转过头,笑道:“妹妹,我也是凡人。”
“上面还有她的名字,她怎么办?”
“一方署名没有效用,你很担心小姐的安危?”
鬼狐世界里的道士最后可是要把妖魔抓起来施法念咒魂飞魄散的,这么说,江依岂非格外危险,我顿觉慌乱,连忙劝阻:“她没有害过我,多半是被蒙蔽了,你放过她吧,别抓她走了。”
有意无意,必定不是存心的,她也曾经犹疑不定过。他告诉我的这些话不能再清楚简练了,即便无人告知,靠自己猜也能猜出大概,揭开这层纱布已然明了。往事哀艳悲烈,竟是患了不治之症,从前那些浓重的香是她救命的药吗,那时以为江依生性喜香,看不出病态。她知道我不喜欢太浓烈的味道,掀开窗户散尽房中香气才会与我交谈。好几次见她孤零零坐在窗前,垂眸看着窗外街道,那样单调无趣的景象,北风急烈,寒气刺骨。
江依才学过人,满身光彩,是个人见过了都觉得她好。或许我是被什么东西左右了。
他一边点头一边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深林,“有道理,要不这样,你跟我一块回去,咱们好好劝劝她。”
我摇摇头,我要走了,不能跟他回去见江依,“之前不是没为她考虑过,听都不愿意听,你懂这么多,又是能人异士,方不方便跟她当面说清?她绝对没有害人之心,这些一看就是骗人的,她就是被人骗了。”
他笑我太过天真,江湖骗子无非图财,这可是要背人命的,人命关天,怎么能说算就算?
他的声音有些耳熟,我们似乎在哪见过。
我摆摆手,“斗笠遮面,是不便见人吗?”
新柳的叶片很硬,一压就断,他折下一段柳条夹在指间,在地上写写画画,最后指向我,“你,你当面跟她说,兴许能劝住。”
劝不住,要是能听我的劝就不会一直关着我了。
“大侠不出世吗,世道衰败人情淡薄,我偷跑出来,她寻不到人,我可要回家去了。我家不在江淮,在大名府以南,离苏州很远,往后也许就见不到了。”
他说这样也好,以后再无瓜葛。也好,我在他对面坐下,搓开烧焦的木炭,谈起苏州风物。想到去年这时候,玉兰花开了,端庄秀雅,清香远溢,冰种玉镯一样莹润的花脉,花瓣大得遮天蔽日,各种红的黄的紫的花也都跟着开了,早春花期短,最久也只开了十几天,又在一夜之间被裹着沙尘的大风刮得一干二净,春去,飘落一地。
一花一季,每年相差不多,那时还在做梦,天天想着一夜之间成为城中首富,就我这个资质,就是天上掉钱往下砸,能不能守住这份家业也不一定。现在真的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该想想后路,我不再想江依了。
南下一番没别的遗憾,最后只想知道我同这位剑客是否有过一面之缘。他有意搪塞,用木棍拨弄火灰,站起来踩灭火星,把灰烬和土踩到一起混好。他拍拍裤腿,扬起下巴往后一指,“来了。”
什么来了?
我转回身,朝前一看,头都没来得及扭回去就被他用剑鞘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马声嘶鸣,山木滚尘,江依大步走来扶我起身,弯腰替我拍打膝盖上的灰土,头也不抬跟男人说话:“说了不要动粗。”
身后的男子一脸笑意,我抬手抓抓头发,“你怎么通风报信的?”
他不理会我,将斗笠捡起来,竹条都开了,不忘给江依告状:“这姑娘是个高手,下手不知道轻重,差点弄死我。”
江依拉住我的袖子头也不回往回走,完蛋,生气了,要发火。
他看江依走路不稳,上前拦住,“妹妹,腿怎么了?我背你。”
江依默默走在土道上,拽着我的胳膊一瘸一拐上了车。
我往旁边一指,“他叫你妹妹。”
男人也跟着上了车,掀开帘子坐在另一侧。
“我兄长,单名一个誉,‘毁誉参半’的‘誉’,一个娘生的。”江依拽我衣领,掌心按上去,“一刻都待不住,不是叮嘱过了哪也不要去。”
我轻声回话:“从你关我那天算已经第五日了,院子里没人,就以为——”
“你以为,得了准许能从正门走,为什么翻墙?”她把裙子撩起一个边,往里靠了靠,抬起脸正色看我,十分气愤,“也是,你要走,我不能拦着。”
她哥哥抿住嘴唇,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要我别跟她犟嘴。
我蹲下身,一手扶住她的膝盖,手腕贴揉她踝骨的伤处,“扭伤?”
“不要紧,别跪。”也许是有别人在,她晃晃腿,不让我摸,催我起来。
“不跪着怎么揉?脚踝扭了又不是脖子扭了。”
“这块都肿了,疼不疼?”
“知道我疼就不要乱跑。”
“那个贵吗,我带出来,刚让你哥哥捡起来烧了。”我比划一个框,左右一扯,给她看手上的碳灰,“要赔去找他赔。”
“烧了好,反正用不到了。”她没有很在意,这么说是不打算解释了。
我攥住肿起来的脚腕,发绳没系紧,头发一散下来就往前飘,弄得哪哪都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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