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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问我:“那扪心自问,你会一心求死吗?”
会吗?境遇不同。反正我是不会的,按理说是不会的。
她在给柳姐姐的那封信中说了,倘若分开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应当把我送到柳姐姐的官邸。
“你说,如清姐姐在京的宅邸能保留吗?”
江依望向绵绵而落的大雨,“她不久就会回去。”
“京官外调啊,多少年都升不了了,怎么可能回去?除非朝局变动,你又不是圣上。”
江依冷冷地看着远处的雨,眼底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她在刻意沉默,等我的话。
“……”
难怪总觉得她瞒了我好多事。
“不是吧……”我被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到墙上,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该不会是——
江依一步一步跟过来,我们颠倒了位置,我退无可退,靠在墙上。
她对着我的眉心弹了一下。
“猪脑子,这就是戏文看多了脑子都看钝了。”江依伸手过来,又要弹我额头,见我被赶到角落的怂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问你,妻子杀夫,戏文里怎么判的?”
我摸摸额头,用掌心盖住,“当斩。”
“丈夫杀妻呢?”
搜肠刮肚,好像没这条。没听说过还有这个罪名,的确是不太公平,这些事情太多,不曾想到还能同政务联系起来。
江依叹惋:“且不说这其中的从属关系,高低贵贱,即便杀了赘婿,妻家都要血债血偿。当今便是如此,我并不似你眼见这般文弱。可要是真论起来,没有预谋,寸步难行,一朝事发,同样的事,我们去做,罪因罪果要比丈夫们重上许多。”
是,是这样,人们总是苛责女人,连律法也有偏私,规规矩矩做人说不定都有牢狱之灾,冒险行事,风险极大。
她的手心重重拍在我肩膀上,说话间也着重强调:“世道不公,妹妹。”
“比你大出来的十余年不是白过的,借洞知未来的玄理开门敛财、烧香明义、觉察是非、惩恶扬善,靠的就是脑子而非蛮力。陌生男子侵犯与你,杀之,为民除害,进步之处且尽于此。可是不够,我有很多的仇要报,也有很长的路要走。真想踏踏实实成就一番事业,单靠诚心是远远不够的。”
风险极大,但为了这番未尽的事业,她有把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重重风险。话虽如此,可暗地里的罪行数不胜数,不能明刀明枪,免不了暗箱操作,所以她说柳仰能回去,不多日便回了。她不是寻常人,有些城府不算什么。
江依握住栏杆,探出半截身子向外张望,雨水从楼上的瓦檐滴落,不偏不倚打在她身上。
是我不好,非要拽她出门,眼下狼狈。
“书文——”
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我提前开口,求她别难为我了。
“叫都不能叫啊?”她低头,笑得很含蓄,“你以前不这样,都是向着我的。”
“如今不向着你了?”我抬起手,替她挡一挡眼前的雨,“你说。”
算了,想问就问吧。我心里想。
她含笑点头:“谁是狐狸狗啊?”
“都说了,狐狸狗很漂亮的。”
“嗯,是。”
江依试图看住一片云或是一滴雨,眼神飘在空中,不远不近,情绪逐渐削薄,浓雾一般遇见日出便消散了,“你真是欺负人。”
她声音发颤,仿佛被人扼住喉管,原来方才那双湿润的眼睛里不是云雾雨水,凭月在哭。她为什么总是哭,总是为我哭。
“我这个人,过往的确没脸没皮惯了,可是你不该那样羞辱我的。”
这样在意我的过错,怕是真的伤心了,她做戏都会哭,更不要说真情实意。据理力争时杂着几分逗弄心思的言语之失都这样在意,若知道我刻意骗她,不论初衷如何,多半要闹翻脸。
“但凡有一丝一毫偏爱,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她很生气,无论如何无法平息。
是我错了,想生气就生气,打我骂我也行,不用委曲求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治好她的眼泪。
江依难掩低落,泪眼汪汪,水亮的眸子抬起来望着我,嘴角向下,看样子又要哭了。伤心就打我吧,怎么还带哭的。
我立时慌乱了,抬手替她抹掉眼泪,“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为了我好。”
“给你买的胭脂也不用,花也不戴。”江依打开我的手,低头伤心。
“戴了。”我晃晃脑袋,弯腰给她看,“你挑的,你看。”
“不是这个。”
“你送的东西都收在小轩,难不成跑回去取吗?”
“不是逼你用我的东西!”
“那你这是……”
“你也太烦人了。”
雨越下越紧,她吼我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伤心难过,是怕雨声敲竹管,怕我听不清。我只能抱住她了。好容易哄好了,等了片刻,雨小一些,我便带她回去了。
兴高采烈地飞奔而来,淋了雨,落水狗一样狼狈地走回去,连把伞都没带,早知道应该带把伞,带着伞就不会这样了。
有避雨的地方,却不是多安稳的藏身之所,双双淋湿了衣裳。凭月回房沐浴,柳仰一直待在院里,她临走前叫住我。
洗漱完,门缝外就响了,回来那会儿在前厅草草吃了点东西,理应不会有人冒雨送餐。
“陈霜?”试探着喊了一声,外面没动静,我擦擦头发,点好几盏灯,过了好一会,门才彻底开了。
黑伞一抬,室内灯火摇动,照得她楚楚可怜。
“怎么过来了?不歇着?”
她指指房檐,“天不好,头发擦不干,帮我梳一梳吧。”
我将发尾拧在一起攥住,水顺指缝溢出来,汇聚在关节处滴下,意思是才洗好,也湿着。
她看了有一会儿,撑起伞往外走。
倒不是那个意思,我叫住她,擦了把手将她迎进来。湿就湿了,大不了相互擦一擦,两个人凑一块还能暖和些。
“这凉,坐床上,新换的单子。”要不说来得巧,刚收拾了床铺。
江依背对着我,头发散在我手上。
“在外面的时候,跟你说的话,有些重了。”她舔了舔嘴唇,“我从前对你……更难听的都说过,分明是我不好。矫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的。”
“没有,伤到你就该道歉,你不原谅也是应当。”
又是静默,烛火燃烧的细碎杂音都比我们梳发的动静大。
江依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方才问你,不是想问狐狸狗的事。”
我手上一停,冷风把窗子破开,雨点混着寒气大股大股向里灌。
“我是想问……”她微微侧过脸,见我不言语,转而垂下头。
“我想问你真的看过我吗,你爱过我吗?可怖幽森地恨过我吗,如痴如醉地在意过我吗?那一瞬间我开始崩塌,好像这数年间被久久定在空中的雨水尘埃顷刻间锋芒对我,铺面而来。就像——”
“就好像世间万物都在向前游走,一刻也没有停息,流水不可逆转地走向低处,唯独我被困在原地,走走不了,动动不得。像一只木偶,钉子嵌好扒牢,思想就此停滞了,从前的那些要将我每一根思绪拆解干净,穿透木板挂在墙壁上。待重新看过一遍,才发觉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勉强,岁月也一样模糊了,恍惚间失了神智,我才想起来,忘却的不只你一人。时间就是这样,匆匆而来,不讲情面。我想弄清楚自己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梳理了。”她被风吹得有点冷,似乎抖了一下。
我逃一样,快步跃到窗边,捡起风挡,四方的小棍怎么也塞不进窗缝下留出的圆洞里。只好从书架上搬来厚厚的典籍。
江依徐徐抬眸。
“我看过你的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压住鱼肉,在过了水的案板上剁,细细从左往右,再倒过来重复一遍两遍,最后不知道碎成什么样子,没注意看。从那时起,我就能从刀刃上看到你这一路走来,如此这般。也能从前路预见你将往何处去。为什么只有你这样,为什么只有我这样……想得明白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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