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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她起那么早,陈霜说不是今早,前一天从外边回来之后小姐把她叫过去一趟,那时候嘱咐过的。
昨天。倒不意外,还是这样,江依天天算计我。
从最初不慎露出的翠纹深蓝锦袋到恰巧被我听见她们密谋,无意得知她们口中所谓了不得的期限,步步紧逼,要我陪同返乡也是为了远离乱七八糟的朝局,找一处偏僻的太平地方将我锁起来。
这么谨慎的人,除非故意想让人看出破绽,怎么也不会为一个外人刻意留门。
一招失慎深陷泥潭池水中,不想被人一把救起,天天想着怎么让别人记住她,最好记一辈子,偏偏对方无知无觉,想想还真是苦涩良多。
怎么能叫算计,这是用心良苦,良苦用心。
江依搞不懂的事很多,她问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心。这个难说,我也想不明白。
我说:“不是不想听吗?”
“不想听你跟别人的!”
“以后再说,慢慢告诉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坦白呢,怎么也得给点工夫打个稿吧!
她又问:“这都结发了,想过成亲吗,要不要成亲?”
“跟谁?”我问。
“明明啊。”江依撕开菜豆的硬线,把嫩荚扔进竹箢里,“说真的,和我成亲,什么都分你一半,墨书文你发达了。”
“勤园给我一半?”
“嗯。”
“江文阁也有我一半?”
“对啊。”
“真假?”
“真!”
“算了,我给你当门神还行。”我站在她旁边,大盆清水洗豆子和菜叶,“你家那么多场子,买几处田产商铺也就是随便写个字签张纸的事,我可不行,干嘛较那个真,夫人宽和,把我当客人来看,你怎么能真动这个心思?见好就收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愚蠢,可我原本就是胆怯的人。人们劳作才有了一民一官,一朝一代,天地辽阔,相互敦促着生生不息。我所见不多,一直期盼美好却苦于没有合适的心愿。我有迂腐一点的看法,天命如此不能强求,人与人与天与地彼此制约,在我所在,不能逾越。
“不愿意拉倒。”江依笑我。
“我说的不对吗,大张旗鼓反而束缚,你最恨不自在。求神拜佛都得不来的,当我求你了,咱们悄悄的。”
江依也洗了手,她喜欢抓我一缕头发捻发梢,我说痒,她说又不疼,疼了再叫,我说你这样不如养只小猫玩,它能让你摸,江依说她有猫,我竟不知道她还养猫。
跟她说了一些如清姐姐要我代为传达的事。
从外面淋雨回来,柳仰在前厅递给我一卷书,里面夹着一张黄纸,搓开木屑,朱笔列了一行字。免除北地妇人徭役一事已成定局,按柳仰的意思,她虽不在其位,等到尘埃落定,改制算是更进一步了。胜利,大捷。
我很高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也挺好的,早该这样了。江依没什么表示,似乎早就听到了风声。
我问:“既然如此怎么被认定违制还挨了廷杖?她要是有功,京官外调也不该这样。”
“能怎么样全凭上头的一句话,如清仕途沉浮,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可以让她回去的。”
“那也得我愿意才行,两个月前她还圣眷正浓。国君知人善用,我才疏学浅,利国不能。顺遂自然,不蹚浑水。”
“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入朝那么艰难,总不能甘心一辈子待在闺阁之中。”我说错话,拍了一下嘴唇,她现在也不在闺阁,“是因为我吗?”
江依摇头,轻叹一声:“累了,不想管那么多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改制本是进十退八,几年工夫不短,能把一样事做成便不枉此行了,至多凭这一样在史料上留个姓名,三十不到回家养老,喂猪喂鸭养鸡养鱼。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多少王侯求之不得,就别担心她了,她日子可比你滋润。”
“那永阳侯怎么办?柳姐姐回家,她在京中彻底没有助力了。”
“位份再高也是边将,况且还是个小姑娘,成不了气候,十年八年不出风头,旁人说忘就忘了,自然也不会有事。”
我在一旁听着,死灰复燃又成死灰,累满无数尸骨。饶是柳仰出身名门,在当地也算望族,书本纸册十余年堆起来的读书人,起用废弃不过一只手招来喝去。
江依自己口无遮拦,却总让我慎言,我知她心中一样愤懑不平,只怕比起旁人更深更重,何故劝我。
常说失了权,这些就不叫人命,成了路边草芥,有权势的无论境遇怎样都好,血脉家族是难以割舍的,只要不是塌天之祸,到死都有一重赶不走的庇护,要么不出事,出了事多半要全家陪葬,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江依掐了两捆野菜过来,一把一把摊在地上,满手湿泥,“少跟柳如清提咱们的事。”
“为什么?”柳姐姐瞒不过的,她很聪明,或许早就知道,撒谎也不见得能轻易圆过去。
“人家将你当亲妹妹疼,知道我怎么了你,估计要发疯杀人。”陈霜提个篮子过来取菜,江依放低了声量,“再说走得近,改日约了,她要看出来,我说还是不说?我可正跟你闹别扭呢。”
不知怎么就是想笑,“你乐意是你自降身段,大小姐屈尊,我跟她没走那么近,她是最看重你的,旁人敢动你一下她就要吃人了,你母亲更别说。”
江依拽我袖子,悄声说道:“你又乱说,她只是不爱跟人谈笑。”
不知怎么,江依从未透露只言片语,我却认定她之前是在朝中任职,不过后来种种原因,或是因为我,权衡思量再三把理想和抱负舍去了。我们不能再年轻回去,这样同我蹉跎一生,来日悔不当初,照江依的脾气秉性,不会往外多说半个字。
“真不打算进朝廷吗?”
“也得是个当官的料啊,回去做什么,要说为了生意,我这不缺银两,错过了省考和殿试,朝中没一个能仰仗的,回去也是受人摆布,何必自讨苦吃,找人受气。”
“我倒觉得,事在人为。”我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也许正如别人口口相传,真是上天注定,可我总觉得那是骗人的,原本事在人为,那些话听得多了,就真成天注定了。
“不入仕是因为看清了许多陈年过往,跟你没关系,别听别人瞎说。”江依卸下镯子,卷起袖口,撕掉干巴的坏叶,指肚夹住菜苗的根,湿泥燥土一把捋下去,转个个儿,再划拉一回,两边侧里的弄干净,捻着根茎那一头叶尖着地搭到桌上,再拾起一根过去,“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自己猜的,不过柳姐姐说……”想了想,字句还是需要雕琢一下,“储君的姑母,似乎顺水推舟帮了她一把。”
柳仰不愿让人知道,本来不该我说,可她问起来,总不能刻意瞒着。江依应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可以理解这些难处,没什么能敌得过性命要紧。
她闻言沉思,举着菜叶看了我半天,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想着想着似乎想通了,胳膊往边上一甩,气得咬嘴唇,“也就是你,蠢得不轻叫人骗。”
江依告诉我,南下途中汴京传来的消息,长公主于今年初春就薨逝了。
没头没尾的事最吓人,何况还沾了死人,奈何头顶骄阳似火,眼下还是冒了一身冷汗。
“柳大人十天半个月音讯全无,突然满目春风现身苏州,之前迟迟不露面难不成是去刨了陆星旗的坟吗?”江依气急,恼怒地拆了卷起的袖子,“什么东西!”
我跟着她站起来,问:“现在怎么办?”
她看向我,喘息逐渐平复,理性分析道:“不顾死活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倘若她为主谋,找人假冒宗室女,就远不是一人生死的事。我家不在她亲族之列,我是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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