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挨着坐到他左边,说出了从来不敢告诉别人的心情:“其实,每次父王宣我,我都有点害怕。”
目光稍转,秦异瞥见她绞腰带的手。
赤色腰带被打成蝴蝶结,又被解开,她说:“怕……一不小心,惹父王不高兴。”
只有在君王的界限内,她才是最得疼爱的女儿。
她起身到亭外水边,望着乌泱泱无边际的湖水,问:“我这几天都没出宫看你,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他不知道,她也不用他答复,自说自话,“下个月初六我就要及笄了,好多事,一旬休就要去试礼服,熟典仪。”不用等到生辰,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已经长大。
“前几天婵姐来信,说她今年不能回京参加我的笄礼了。阿翊在武宁,估计也回不来。”少女一边说一边蹲下,采了一朵湖畔杜若,背影模糊在一片朦胧夜色中,看不见表情。
忽的,她转过头来,又激动地说道:“及笄的礼服可好看了,子异你到时候一定要来观礼。”
昏黄的灯火打亮她半张脸,流水潺湲,杜若生香,她像书中的湘女真挚。
然而,在这样真挚的笑容中,他不会答应她任何要求。
那样就像,安慰的妥协。
既然过节,那就开心一点。
“这个给你。”秦异从怀里掏出前几天才做好的东西,招呼端阳过来,放到她手里。
是那枚青田石印章,“端阳之印”四个篆字已经完全刻好。
端阳摸着印章上凹凸的痕迹,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上挑,“你手好了?”
“嗯。”秦异点头。
“那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端阳又重新坐好,从自己腕子上解下今晨带上的五色缕,“这是我自己编的五色缕,用艾草汁浸泡过的,可以驱虫辟邪。”
说着,端阳伸手要系到他右手,秦异不着声色地把手收进了袖子。
受伤的右手,他还是不愿意给她看……
“子异,”端阳想了想,问,“你会看月相吗,今天是什么月?”
“初五,”天象之学,他略懂一点,“上蛾眉月。”
“那你觉得是缺月好看,还是圆月好看?”
“自然是圆月好看。”世人不都是这样的眼光吗。
“可月亮真的圆过吗?”端阳起身,背手在身后,来回踱步,像个老板大臣,最后坐到他右侧,故作深沉,“方其圆时,即其缺时。如果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圆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缺月?它们原本就是同一个月亮啊。”
盈缺迭代,无穷无极。她自己尚且会为不美满的故事结局难过,还想用这样的诡辩糊弄他,哪有那么容易。
秦异正要开口,一时疏于防范,端阳已经捉住了他的右手,甚是得意。
他挣扎了几下,不得甩脱,皱眉轻斥:“放开!”
“不放!”她一点也不怕,握得更紧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愿意松手,最后以秦异眼睛首先酸涩败北。
秦异揉了揉眼睛,耳边响起少女轻佻的笑。
笑声在看到他掌上略有狰狞的伤口时戛然而止,明明她在西北见过更多更严重的伤势,还是有些动容。
端阳轻轻摸过秦异小鱼际处的伤疤,替他系好健康长命的五色缕。
五色丝线紧紧纠绕,混成不分彼此的颜色,缠上他的手腕,粉嫩的指甲有时刮过,微痒,他听见她叫他:“秦异,端午安康。”
他低头俯见她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倒映着点点湖光,他说出信中重复过万万遍的话,“端午……安康。”
然后,她一不小心打成了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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