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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97章
林家可没修过什么省亲别墅, 迎过宫妃回门,家里的花园也是林滹之父买下这宅子时就有的, 前一阵刚赶着修春绿园的时候修葺过,虽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却也自然是比不得大观园的气派风光的。贾母心里揣着事, 又原不喜馥环为人, 强撑着和她说了一阵话, 便试探着问黛玉进宫所为何事。
“前几天妹妹病了,宫里赐了补药下来,今天去谢恩。”馥环摸着手珠, 暗暗发笑,“兴许是皇后娘娘想找人说说话?我也不太清楚。老封君知道的, 我现下没有诰命品级了, 宫里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她说得坦坦荡荡, 贾母便是心里再偏袒云渡, 也不好对她和离一事说点什么,否则真成了倚老卖老了。何况馥环如今一看, 模样也不是想象里的嚣张跋扈,反有七分憔悴三分超脱,贾母又向来喜欢好看的女孩儿, 自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好在没等多久,黛玉就回来了。
贾母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外孙女儿身上朝服也来不及换下, 急急忙忙地赶来,一时也有些恍惚。族姬与郡君同品,朝服也是十分的雍容华贵,黛玉在家时从不作类似的打扮,钗环满头,看着又比平时更明媚不少。
馥环扶着桌子站起来:“妹妹回来了?那你同老封君说说话,我去看看大嫂子。”
“替我问大嫂子好,我晚点也去她那儿坐坐。”黛玉微微点了点头,上来与贾母见礼,贾母先问:“在宫里可曾见到贤德妃娘娘?”
黛玉回道:“只见到了皇后娘娘。”
贾母微微有些失望,又问了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之类的话,然后忽然想起来:“这么说。你前面是又病了一回?”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赏赐了药品下来,她做外祖母的却不知道,不禁问道,“怎么没告诉我一声?要是缺什么药,兴许我那儿有呢?”
“大正月的,怕外祖母为我担心,年也过不好。”黛玉可不敢叫贾母知道她是为什么病的,“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赐药,其实我也没什么缺的,我姐姐还有个挺大的药房铺子呢。”她遥遥地指了指韵婉的院子,“也给大嫂子赐了药,应当是大嫂子身子不便,才只召了我进宫。”
林家如今风光,一半仰永宁王之势,一半因林征林徹兄弟被重用,即使是皇后娘娘,也想着和他们套近乎,贾母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微微叹了一口气:“武曲鼎一事,我一直也没给你个交代,心里着实过意不去。”黛玉忙冲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亭外伺候的丫头们,贾母这才知道这事黛玉果真是瞒着她家里人的,虽然一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还是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
黛玉听不得这个话,又想起自己上交的账本,泪水没忍住流下来了:“有谁对不起谁呢?各人有自己的因果,一是看命,二看自己。我运气好点罢了。”
贾母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犹豫还该不该请她帮忙,想了一阵,到底还是开口了:“你还记得我们在金陵的老亲戚甄家,前一阵他家的婆子来找我,说是你父亲在任上的时候,同他们家有些误会,甄大人想让我替他们解释解释。”
黛玉接过紫鹃的帕子,抹去了眼泪,闻言冷笑道:“可惜我父亲已经没了,听不得他解释了。”大正月的,她也不想说刻薄话,否则真恨不得叫甄应嘉到地底下亲口同林海解释去。何况解释什么呢?林海做了十几年的盐官,扬州同金陵那么近,甄家和贾家关系那么好,也没见他在世的时候,甄应嘉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同他客气些?最后想要逼死林海,拿他的家财填补亏空的那些人里有没有他?林海也没了快一年了,她这一年一直就在京里,这误会是有多大,这么久也没法解释,到永宁王开始彻查了,才火急火燎地托外祖母来说?她也不
能白担了“气性大,心眼小”的名,当即道:“外祖母不必再说了,我父亲出殡的时候,家里近的远的老亲都来了,那天琏二表哥也在呢,多少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来送?也没见那位甄大人。他兴许是外祖母家的旧相识,却不认识我们家的。能有什么误会?”
她这话几乎堵死了贾母求情的路。按理说,听到甄家算计女婿家产的事,该生气的,但甄应嘉和故去的荣国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贾家在金陵的生意,也全靠甄家帮忙照应着。荣国府子弟不成器,若非有祖产,还有和那些老亲戚们的“生意”,哪儿能撑这么多年?甄家若是落败了,贾家少了一门财路不说,那些“生意”,到底有几分黑几分白谁也说不清。要是自己家受了牵连……
她们祖孙正僵持着,宋氏换了衣裳过来了,先给贾母道歉:“不知老封君今日要过来,叫老太太久等,是我的罪过。”又看了眼黛玉,“好好的怎么哭了,快把眼泪擦了,仔细风吹了眼睛疼。病才好呢,要是又头疼起来,可有苦头吃了。”锦书素来伶俐,问道:“已经叫人打了热水,姑娘要不先去洗把脸,头发也好梳一梳。”贾母本不愿在宋氏面前说这些事,当即推着黛玉:“说的是,你最好把衣裳也换了,我也是穿过朝服的,这一身珠子,好看华贵得很,也重得很。”
黛玉正想着冷静一下,便跟着锦书绕进屋里,洗过了脸,又补上胭脂水粉。锦书道:“史太君也不年轻了,就只身一人过来,虽然带了丫鬟、管事的,可没个家里人在,到底没法安心,要不要往荣国府递个信,请他家老爷小爷的来一个?”
“他家混世魔王来了怎么办?”黛玉取下朝珠手串,换上雪雁送来的银鼠毛袄子,嘱咐下去,“也不知道外祖母肯不肯留在我们家用顿饭再走,请厨房今天做几道好克化的菜吧。”她还记得贾母的口味,亲自写下几个菜名来,“锦书姐姐帮我去同厨房说一声,走我的账。”
锦书忙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厨房本来就是做这个的,哪有家里来了客人,另外准备宴席,要姑娘自己掏钱的道理?公中的账上就有这个的。”
“我前几天听见锦荷说,你请她吃鱼,塞了钱给李婶儿?”
“我们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按着规矩来的,想吃点什么,可不得另外给点钱,那钱也不是给李婶儿的,就是给厨房买菜的钱。”锦书解释了一声,又给黛玉递了个手炉,披上了披帛。
黛玉道:“今天虽然没风,园子里也不好久坐,漱楠苑收拾好了吗?我想请外祖母去我住的地方坐坐。”
雪雁忙道:“收拾好了呢,老太太喜欢喝的茶也备好了。要我说,若是老太太愿意留下来用饭,就在漱楠苑吃好了,也省得太太、环姑娘她们跟着忙活?”
黛玉点头道:“也是。”便回了亭子,邀贾母去自己院子里玩。贾母早就想亲眼见见外孙女儿在林家是怎么过日子的,自然应了。宋氏要陪着一起去,倒是黛玉亲自拦了她:“婶子留步,我听馥姐说要去看大嫂子,也不知道大嫂子院子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婶子还是先去看看大嫂子,也让我安心些。”宋氏便笑着看了眼贾母:“是了,你们祖孙一定有好些体己话,我不打扰你们。”又同贾母说了好些客气话,命婆子们好生伺候着,才离开了。
黛玉亲自扶着贾母到了漱楠苑,才是正月,春芽儿还没发,但漱楠苑里依旧是嗅得花香听得鸟语的,守门的两个婆子正在做针线,见到黛玉回来,忙起身相迎,贾母素来慈爱,连声夸这两个婆子“懂规矩、守本分”,又看了看她们的针线,点评了
一二,黛玉道:“这是我外祖母,她什么都懂,审美也是一等一的,你们按着她说的改,准没错。”婆子忙恭维,称受教了。贾母进了堂屋,见着屋里一片整齐,几个小丫头坐在廊下各自忙活,叹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怕你听见了笑话,年前我一时兴起,想去大观园里看看宝玉和你的几个姐姐妹妹,也没让人通报,结果月亮才刚出来呢,守门的几个婆子就在吃酒玩牌,当时就把我吓坏了,发落了你二舅母一通。你说说看,那园子里住着的,除了宝玉,都是家里的女孩儿们,她们这样玩忽职守,要是有个歹人进去了可怎么得了?你二舅母这么大的年纪,管这些人,竟还不如你了。”
“如今我出来了,也不怕别人说我惦记着什么,就同外祖母直说了吧,这事哪里怪二舅母呢?”她指着锦荷道,“她姐姐方才外祖母也见到了,就是我婶子身边的锦书,在我们家也不比鸳鸯姐姐差了,上个月她过生日,锦书去厨房点了几道她妹妹喜欢的菜,另外出了菜钱的。外祖母家,我信鸳鸯姐姐自然是有这个心的,但柳婶儿敢收吗?别说外祖母家的风气就是上了年纪的奴才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的,二舅母又是出了名的慈善人,遇到倚老卖老的,她敢当着面就骂,就是凤姐姐,怕是都不敢撕那些老人的脸面呢。”她还惦记着贾母对自己的好,这话也说出了十分的真心,“说来说去,你们家是国公府,传了快一百年了,别说二舅母,就是外祖母自己,难道能改了老祖宗时候就定下的规矩?”
“要真是老祖宗的时候,那也不计较这些了。”贾母道,“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才开始操心这些事。”要是贾家还是一门双国公的时候,家里的奴仆都个顶个的忠心,就算没有人守夜,难道谁敢闯他家的门?就是再不愿意承认,也得说,如今家里是没落了。王熙凤胆大,背着她们做了不少罔顾国法、家法的事儿,难道她真的一无所知?还不是因为家里气数已尽,根本上都坏掉了,何必在细枝末节上再计较?若是太较真,整个家里,又有谁能挑起这个大梁来?总不能真指望着邢夫人同王夫人!这件事上,她倒是羡慕起林家来了,就不说人家的几个公子哥儿都是仕途经济上一帆风顺的,就是后院这几个,宋氏暂且不提,黛玉看事通透,馥环也做事老到,韵婉身为长房长媳,家事被小姑子管着,也从不妒忌挑事。虽说也是林家人口简单的缘故,但是家风如此,许是书香门第的底蕴在,他家的下人也比别家看着规矩些。贾母记得贾琏送黛玉回苏州的时候说过,宋氏身边的丫头模样、性子都不出挑。可如今看来,人家老实、不活泛的下人,反而用起来更得手些。
茜雪捧了茶上来,贾母一惊:“这不是你宝兄弟屋里的茜雪?怎么她在这里?”
茜雪拧着帕子候到了一旁,紫鹃虽是不忿,也不愿意在人背后说宝玉的闲话,只道:“茜雪的爹爹病了,她又孝顺,为了给她爹爹看病,出来找活做,恰逢我们姑娘在买人,就进来了。”
贾母还有什么不懂的,同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立刻拉着茜雪到一旁说话,贾母自己先叹道:“这可怜孩子,她爹爹病了,怎么不来找我,自己扛着是怎么回事。”
黛玉蹙眉道:“也是我遇见了,茜雪姐姐做事也周到,我还跟婶子说,要是没遇着她,只买回来些不懂事的小丫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教,少不得也得手忙脚乱一阵子。”
贾母又同她说了一阵话,听闻得贾琏来接她了,不顾黛玉再三留饭,起身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今日同你拉了这么会儿家常,也只有在园子里说的那些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来看看你住得怎么样,和你婶婶、姐妹们相处得如何。见你一切都好,我也就安心了。甄家那事,我已说过,你忘了便是。凭那老亲再亲,也亲不过你我的血亲。我原想着,要真是误会,能解开了也好,既然不是误
会,那你不同他们来往便是了。”
黛玉鼻头一酸,轻声道:“外祖母疼我。”
“我不疼你,还能疼谁呢?”贾母道,“如今你有了叔叔婶婶,他们也疼爱你,我也放心了。”她起初也是抱怨林家抢走她的外孙女儿的,甚至也觉得他们是图她女婿的家财,可如今又有些庆幸了。林家夫妇和她谁更疼黛玉也难说,可林家夫妇,少说要比贾赦、贾政兄弟俩更疼她外孙女的。她在时,倒也能护得黛玉一二,可要是她不在了,黛玉在荣国府里又该如何自处?但在林家就不一样了,林滹夫妇敢为了馥环同南安王府叫板且全身而退,黛玉在他们家,不难找个好夫家。
黛玉顿时不忍,扑过去抱住贾母:“我不喜欢甄家,外祖母以后少与他们来往罢!”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说小孩子胡话,这都几代的交情了,哪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等他家再来了人,我替你骂他们几句,叫他们家的人亲自来找你赔罪。”
甄家的人还敢上京么?黛玉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咬牙道:“外祖母听我的劝罢,我求过外祖母几次呢?”
贾母心惊,在她耳边悄声问:“甄家真要出事了?”
“我不知道他们家要不要出事,我只知道,事上总有个因果。我父亲不过做了十年的盐官,甄家在金陵多少年?前面那么多盐官,他们得罪了多少,又交好了多少?我父亲是死了,还有人还活着呢。”黛玉泣声道,“外祖母一向是通透的,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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