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笑道:“姥姥计较这些做什么,医馆开张迎客,我就是在前头张罗的人,哪会管男的女的?他也跟姥姥一块儿去东辰巷么?还是我给他弄点吃的喝的,在这儿歇着等您?”
刘姥姥道:“他也放心不下,还是跟我一道去吧。”又对馥环道,“好神仙,您的大恩大德,我替凤奶奶谢过您了!今儿个恐怕要劳您破费,等平姑娘筹到钱了,立刻就来还给您!”迎春亦道:“我也攒了点钱,回头送过来。”
馥环正在安排和她一起出发的管事,闻言便道:“不着急这个,琏二爷回来了,肯定也是要把钱从那些人手里要回来的,那牙子也是要处分的,否则,他这么多年也白混了,我还真不担心没人还这笔钱。”原本依她的意思,是直接告那牙子强抢民女,把王仁等一并告上,但既然迎春说要让贾政、贾琏回来处置,她也不勉强,把人救回来就是了。
刘姥姥千恩万谢的,忙跟馥环上了车,管事的也给板儿牵了匹马来,给他骑着,一行人直接奔去了东辰巷。那牙子起初还嘴硬,不肯承认巧姐儿在这儿,板儿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巧姐儿听见外头声音,忙喊救命,林家的侍卫们人高马大的,牙子和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板儿闯了进去,只见巧姐儿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被关在柴房里,已经憔悴得不行了,赶紧把她拉了出来。
林福便冷笑着问:“这不是贾氏巧姐?”
牙子赔笑道:“我这儿人这么多,哪里能知道她的名字呢?”又道,“这丫头已经被人订走了,定金都收了。”
刘姥姥忙下车去,拉着巧姐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口里不住地念叨着“受苦了受苦了”。巧姐这几天受尽了委屈
,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一块砖头就藏在枕头底下,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尽,也算干干净净地走了。如今见着刘姥姥,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馥环坐在车上,掀起半张车帘来问那牙子:“我现在好好地问你买人,你就说你卖不卖。”
牙子也算见过不少人的人精了,只远远一眼,也晓得这人惹不起,只是小花枝巷的秦妈妈他也惹不起,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看来你是不想和我好好说话了。”馥环笑了一声,对林福道,“拐卖功勋之后、贵妃侄女,逼良为娼,是何罪?我不知道该告去哪个衙门,福伯替我拿个主意。”
林福回道:“还是京兆府。”
牙子忙叫唤道:“这可不是我拐卖的,她亲舅舅卖给我的,我给了银子的!”他也不过是见这丫头十足的美人胚子,能卖个好价钱,觉得有生意上门,不干白不干罢了,也就中间经个手,大头不还是这丫头的舅舅叔叔的?哪里知道能摊上这种事!什么功勋之后、贵妃侄女?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拐啊!
林福又冷笑了一声。牙子反应过来,忙拉着他的手哀求道:“好爷爷,刚刚是我不识抬举,求求您高抬贵手,收了神通吧。”
馥环把巧姐儿接上,又有些犹豫:“这时候可不能把她送回去,那边大太太还在,她父亲回来前,她要是回去了,不是又羊入虎口?”
巧姐自己也害怕得紧,就认一个刘姥姥,求刘姥姥别撇下她,也不敢回去。正说话间,贾芸、小红带着平儿找来了,见到巧姐儿,又抱头痛哭了一场,平儿忙拉着巧姐来谢馥环,馥环道:“只有刘姥姥当得这声谢了。”
平儿抹泪道:“奶奶这辈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儿,都做了个遍,到头来,竟也只有你们肯帮她一把了。”巧姐儿也乖巧,来给刘姥姥、贾芸、馥环都行了礼,又特特回头来谢平儿。
刘姥姥道:“还说这些干什么呀,只是这位林姑娘说得是,现在还不能回荣国府呢。”
平儿有些尴尬地道:“哪里还是国公府呢。只是也没别的去处。”
贾芸也有些犹豫,刘姥姥道:“若是你们不嫌弃,不如跟我到庄上去,我们那儿虽穷,多余的瓦舍还有一间,也能遮风挡雨了,在乡下,她舅舅、叔叔也找不来,等她爹回来了,再接她回去才好。”
巧姐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又欢喜能和板儿、青儿玩,忙一口应下,平儿也松了口气,回去应付邢夫人不提。
第185章 第185章
馥环安排了人送刘姥姥她们回庄上去, 又去看迎春, 却见黛玉也坐在她房中,正拿着两页信纸在看, 见到她来, 也挑眉, 似嗔似怪地看着她,问:“馥姐回来啦?”馥环只看一眼, 便知她已经全知道了,笑着对在一边讷讷不语的迎春道:“我就说瞒不过她吧?”
黛玉气道:“馥姐还笑呢!巧姐儿呢?”凤姐这一辈子, 善事恶事都做了不少,所谓的“机关算尽太聪明”, 可对她却没得话说,为了讨好外祖母也罢、确实与她投缘也罢,那几年她对她是颇有照顾的。巧姐儿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呢,小小软软的一团,和昭昭还有点像, 上次去探贾母病的时候还遇上了她, 凤姐犯了事, 其他人也不大待见她, 她只敢躲在平儿身边, 哭起老太太来的时候真情实意的,约莫也在偷偷地哭她妈妈。她父母都有那个长相,她自然长得不差,小小年纪已看得出绮丽模样。外祖母生平最喜欢漂亮的孩子, 若是能活到她长大几岁,不知道要多喜欢她。
“跟着刘姥姥回她家去了,等她父亲回来,再去接她。”馥环叹道,“你那位琏儿嫂子风光了一辈子,到临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随手帮的一个老人家,却有义气侠气,肯出来帮她女儿一把。迎春说给她叔叔、哥哥写信的,写完了吗?”
黛玉按着信纸问道:“她舅舅这是犯了国法的吧?”
“犯了,中间还有她叔叔、族兄掺和呢,等她爹回来清算吧。”馥环看了一眼迎春,低声道,“人家的家事,要不是他家大太太点头,那些人也不能得逞,说到底他家管事的还没死绝呢,等贾老爷和琏二爷回来,看他们怎么处置就是了。”
黛玉又问:“姐姐花了多少银子?”便要还她。
馥环拦道:“行了行了,你跟我客气这个,她爹回来了,找那几个畜生把银子要回来还我不就是了?还你还我还不是一样的?我今儿个还奇怪呢,怎么平姑娘还在当东西要还我钱,平白让当铺挣这银子?”
黛玉怒道:“能做出这种事来的,那银子在他们手上还能留着?恐怕早就花干净了。”
“你放心罢,那位琏二爷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馥环笑道,“我还真不怕他要不回来钱。就是等他家二老爷知道了,不知道会说什么。”
贾政还真不是个坏人——尤其是和贾赦、贾珍比起来,他虽迂腐无能,还有些逃避和自欺欺人,但确实没有害人之心,贾母当年偏心二房,不让大房管家,虽不合规矩,也是无奈之举了,若真让贾赦当家,怕是西府也和东府一样,被抄得片瓦不留了。只是贾政却没能像贾母期待的那样振兴家业,他胆小怕事,又不喜欢亲自去管那些所谓的“俗务”,连管教儿子都是一阵一阵的,要么不闻不问,要么非打即骂。这次迎春帮着把状告到了他那儿去,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理。
“迎春是替你着想,才不想你知道的。”馥环想了想,还是劝道,“你要是怪她,可就完全没道理了。”
黛玉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其实不用馥环说,她也知道,她该离外祖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远越好,否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连累了,将来进了宫,本来就该步步小心,到处陷阱,荣国府这样随时会生麻烦的亲戚,不说躲着,起码不能自己凑上去。
可是她记得自己才进京的时候,外祖母家还是一派富丽堂皇、其乐融融的样子,怎么才几年,就是大厦倾塌之相呢?那府邸里早些年还勉强维系的表面客气,现在活生生地撕开了,一个个地都活得像没有明天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从前她还在想,伪君子和真小人哪个更可怕。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撕破脸可怕。当年也自诩诗书礼教之家,最是讲规矩、要面子的,现在可倒好,横竖里子烂光了,
面子还留着干什么。
迎春也是难过,荣国府如今败落了,可那里还是她家。只是他们还没被抄家的时候,也容不下她,大太太是恨不得她赶紧走,二太太也可怜她,但也就是可怜罢了,哪怕现在大老爷都流放了,也没人觉得她可以回去。她现在也经历了这么多,越发地觉得有时候所谓的命,就是看你遇着的是什么人罢了。她因黛玉才能活下来,所以也不忍心看她再掺和进荣国府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里。都说人言可畏,宫里是什么地方?回头别人奚落她,拿“你外祖母家如何如何”,她再伶牙俐齿也反驳不了。这么说自己的娘家不大好,可事实如此,如今她也只好和黛玉说道:“你别怕,琏二哥和大老爷,到底是不同的。用不着你出手,等他回来了,巧姐儿自然就好了。”
这话黛玉也是信的。这世上又有几个做父亲的会像贾赦那样呢?
迎春的信到底盖了戳儿,馥环叫人帮她送出去,特特地吩咐道:“十万火急,尽早送到。”
韵婉那儿派了人来问今天的晚膳,黛玉也想起来:“婶娘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说是去了威定伯夫人那儿。”馥环也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也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黛玉心里犯疑惑:“上次去威定伯夫人那儿,正好赶上大哥带人去拿人,总不能今天又有什么事儿吧?”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忙摇了摇脑袋,道,“我胡说的。”
馥环回忆了一下宋氏出门时的情形,道:“还是派人去问问吧。要是在那儿用饭,回来怕是更晚了,还是叫人去接安全点儿。”
她们正在安排车子呢,前头人来报,说是大爷和太太一起回来了。
“这可稀奇了。大哥去接婶娘了吗?也不知道威定伯夫人见了大哥,有没有吓一跳。”黛玉放下心来,又有心情打趣了。
没多时,韵婉打发了人来说:“老爷、太太有事情要商量,说是晚膳不和我们一道。我这儿已经开始烧老鸭萝卜的锅底了,也打发人去问了几栀醒了没有,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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