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晋知道他一向和林徹交好,道:“哪里有这种事。只是我想着,大哥当年最怕掺和进那些事里了,缘何在侄女儿的亲事上破例?”那些事,自然是指的帝王家的夺嫡之争,已故的皇贵妃乃是林徹的亲姑母,融山嫁给他,他们家少不得也得被视作刘遇一派,若非刘遇最后真成了太子,今儿个周昌敬、周康定要遇到的难堪事少不得是他要遭的。
刘融星道:“当时二伯跟着祖父一起去了,大伯心里愧疚,发誓会好好待融山。那时候来家里求亲的
人里头,数林徹模样、家世、前程最好,为人又有趣,不是那等刻板迂腐的,大伯也顾不上别的那些了,只求融山妹子嫁得好。年岁相当的青年才俊里头,谁能比得上他呢?也就这么定了。”
若是这么说的话,林徹确实是个不得多得的良婿。刘晋皱眉道:“他家文武都出了能人,又有太子这一层关系在,平步青云是少不了的了,太子妃又是从他家出来的……”眼下林征、林徹还年轻,看不太出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怕是林家之势,要比如今蔡家、周家都大,到那时候,还不知道局势要如何变呢。端看太子妃的选择就知道,刘遇可不是会愿意被臣子制擎住的那种君王。眼下表兄弟们相处和睦,互相支撑,但真尝到了权力的甜头的时候,谁能保证一定会摆正自己的位子?
刘融星笑道:“小叔父这话就有些没道理了,林征、林徹有这个本事,就因为怕他们以后势大,就不用他们?那要用谁呢?太子殿下的性子,就是不怕这些的。”
刘遇确实是不怕的,他最初开始办差的时候,文武百官都还当他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盐改、税改后,已经没人敢触其锋芒了。他自己就是个精力旺盛、敢作敢当的人,连周昌敬、忠顺王这样摆明了不是他的心腹的成了精的老狐狸都敢用,甚至敢重用,何况自己家的两个表兄?再者说了,不用林征、林徹,那要用谁?谁还能比他们更好用?这年头,敢打仗的都不多,能打仗、会打仗的就更少了,连云嵩都吃了败仗,林征这样的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别说现在是刘遇当太子了,就是刘述得势,也只能用他。
刘晋叹了口气:“今天遇着了永城亲王,他说了几句话,听得我怪不自在的。当年咱们家老太爷也是随太宗皇帝打天下的,拿命换来了咱们今天,我们是一代不如一代,丢了老祖宗的脸了。”
刘融星苦笑道:“小叔父这话,是在说我不争气了。”他倒也看得开,自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能力有限,考了个不上不下的功名,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吃喝不愁,办差的时候也算尽心尽责,对得起良心,闲时还能养养花钓钓鱼,算不上国之栋梁,也没对不起谁过。倒不是说不羡慕林徹那样的,只是确实不是那块料。
刘晋倒没责备侄子的意思,闻言道:“也别这么说,朝廷上得有拿主意的人,也得有在底下办具体事的。比起那些个在家吃闲饭等着分祖产的公子哥儿,咱们家的孩子已经算争气了。”他的兄弟们都去的早,如今这一大摊子家事,落在他的头上,每每他也感慨,这么多张嘴吃饭,若是家里的子弟们像这些天见到的那些人家一样不思进取,哪里支撑得住。因而到了京里,听别人感叹哪家哪家当年多么风光,如今靠借债度日,他就忍不住想,座山吃空,可不就是这个结局吗?要是祖宗的功绩能管用两代、三代的,那朝廷也吃不消啊。
“你和融山日后同在京城,要多走动,你们虽不是亲兄妹,但她在京里,也就你一个兄长了,你们彼此照应着,我们在老家也放心些。”二哥去得早,正如大哥所言,刘家上下对融山母女是有亏的,他也怕侄女儿在婆家受委屈,少不得要多叮嘱两句。
刘融星一口应下,又道:“怕是妹妹也在京里住不长久,都说林徹过不久就要外放了。就是不知要去哪儿。”
刘晋点头道:“总要出去历练历练的。他才多大岁数,这速度,已经够惹眼的了。”
“他一开始就够惹眼了。旁人羡慕不来。”刘融星叹道,“不过,看他不顺眼的估计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外放后有没有人给他下绊子了。”京官和地方官多有不同,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古往今来,有多少试图建功立业的折在地方?县官不如现管,有些地方,乡绅说的话比圣旨还有效,令不出京师可不是说着玩玩的。林徹在
文华阁干得风生水起,如今外放,也确实是正统升迁的路子,可是在地方到底干得如何,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刘晋笑道:“你见朝堂上如今主持大局的那几位,谁不是一级一级升上来的?只呆在京里,没到下面去过,便和武将只会纸上谈兵一样不可取。皇上这是器重他呢。”倒也好,融山跟着到外头去,也不必担心她和婆婆、妯娌小姑们的相处了。虽然都说宋氏是个好婆婆,但一大家子住一块儿,难免有摩擦,哪里会有自己住着自在呢?融山算是远嫁,家里人少不得要多操些心的。
第192章 第192章
林徹回了家, 少不得要被追问去了哪里, 他也不瞒着,说是永城亲王来了, 他奉命去做了回陪客, 还遇上了周家的人, 喝了一回酒,原还要陪着去礼亲王府的, 陛下开恩,准他先回来了。
林滹讶然道:“永城亲王身子还康健么?这大老远地来京里……”他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 还吃得消?
林徹道:“亲王老当益壮,今儿个酒喝得比孩儿还多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 需要这位老亲王出山?永城亲王当年掌过宗人府,只是太惹眼了,怕上皇不快,自己找了个由头出京当富贵闲人罢了,便是如今, 在宗室之中, 他老人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只是很少出头罢了。这样一位人物不远千里回到京师, 怎么看都像是皇上请回来的。可现在京里局势都稳定了, 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位老亲王主持大局?
林滹胡乱猜测着,又不敢问,只好道:“你母亲找了你一天, 像是要你去试什么衣服,快醒醒酒,过去她那儿吧。”
林徹应了一声,又道:“今儿个圣上微服出宫,大哥应当是没法早回来了。”
“皇上微服出宫,是需要保密的大事儿,你再到处嚷嚷着试试呢。”林滹骂了他一声。
林徹吐了吐舌头,跑去了宋氏那儿,正巧宋氏和黛玉在商议漱楠苑里头的丫头们今后的去处,他便多嘴道:“虽说日子礼部敲定了就是定了,但母亲和妹妹又何须这么着急?就怕这些丫头们心里有了别的去处,最后的日子便得过且过,应付差事,那妹妹不就不方便么。”
宋氏笑道:“就你想的多,往常去漱楠苑,姐姐、姐姐地叫她们,现在担心她们要应付差事了。”
黛玉问他:“这一身的酒气,二哥去哪儿了?都知道你要做新郎官了,谁还敢灌你酒喝?”
林徹拿手指了指天上,黛玉便吐了吐舌头:“好嘛!”宋氏道:“既然喝了酒,也别试衣裳了,天也凉了,穿穿脱脱的容易着凉,你三弟就是那天不当心,咳嗽了这么多日,才好些,你这大日子快到了,可千万不能在这时节受凉。”
黛玉亦道:“是,二哥别在外头晃悠了,赶紧回去睡个好觉才是。”她听说《玉山亭》最后一话去送印了,有心问问结局,不过当着婶娘的面也不好开口,便悄悄地躲在宋氏背后比划了一下,林徹心领神会,道:“妹妹一会儿叫人到我那儿拿去。”
宋氏笑着问:“拿什么?”
兄妹俩都直说没什么,她也知道孩子们背着她淘气,倒也没打算管,只道:“漱楠苑里如今玉儿的表姐在,你要是贸贸然过去,撞见了到底不好,也怕她不自在。有什么事儿,叫下人带个话就是了。”
林徹忙道:“母亲放心,莫说现在贾姑娘在了,便是先前她不在的时候,我想着妹妹也不小了,虽是自家兄妹,也该避讳些,那时候就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过去了。”
黛玉亦有所察觉,半真半假地抱怨:“原来二哥是避嫌,忽然地就不来我那儿玩,我还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二哥,心里难过了许久呢。”
“你听他说大话呢,他哪儿可能想得这么周到?就是自己忙,没时间去找你罢了。”宋氏感叹了一声,对林徹道,“明儿个你要是有空,倒是请你的姐姐妹妹们吃顿饭。往后你又要出去,和姐妹们玩闹的机会也不多了。”
听了这话,林徹犹好,黛玉倒是先鼻子发酸,悄悄地抹了把眼泪。家中几个兄长,她确实最尊敬大哥,但往日里二哥却是和她们玩得最多的。林徹脾气又好,又有情趣,最会逗人开心的,和他相处也不必顾忌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他也总有好玩新鲜的东西。只是往后一起玩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了。不说她要进宫,二哥要外
放,但是二嫂子进了门,她们也不好再像从前那样打趣二哥了,不然的话,二嫂子若是不计较,那是她大度,若是计较起来,也是她们做小姑的没有拿捏好分寸。
只是这分寸二字,打从一开始,刘遇说要她进宫起,就难把握了。
林徹见她眼眶发红,笑道:“往常说是最喜欢大哥,到底还是舍不得我嘛!”
黛玉被他逗乐了,嗔怪道:“二哥喝了多少?这是一点都不清醒了,快回去歇着吧。”
林徹其实也没喝多少,不过今日永城亲王几句话也确实让他心绪不平,想了好些有的没的,有些从一开始就忽略的细节渐渐地扣了起来,连成了一条可怕的线,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是得回去好好想清楚。
他略微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闭着眼睛,慢慢思索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皇上培养太子,培养得有些着急了。虽然兴许是受过上皇晚年时的教训,早早定下太子来,断了其他皇子的念想,以免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可当时太子才多大?几乎是毫无经验,就开始独挑大梁,谁看都有些操之过急了。也就是刘遇咬牙撑下来了,他要是当时有哪里做的错上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包括让林征回京,给的职位也太要紧了,京里头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谁不嘀咕?当时也不是没觉得奇怪,只是皇帝还年轻,谁敢往那上面去想?直到现在,永城亲王也被请到了京里,他才不由自主地猜测——
莫非圣上的龙体,出了什么问题?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皇上这一二年的举动,当真是处处充满了托孤的味道。刘遇的种种反常,也像是能被解释了似的。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必不至于如此”,却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正巧听见送话本去印社的小厮回来了,想起答应黛玉的话,便扬声唤他过来吩咐道:“元宝,你送一份抄本去漱楠苑,交到玉姑娘手上去。”
元宝答应了,又道:“书社的老板问,玄机客什么时候写新的本子?都在等着呢。”
林徹苦笑道:“玄机客从此封笔了!”
元宝猜到他会这么说,觉得可惜:“就这么回那老板么?”
“不然呢?”林徹想想,还是说了句,“书稿给玉儿了你就赶紧回来,别等她看完。”他最后一章没按着之前和黛玉商量好的方向写,虽觉得最后成稿更流畅些,但难免黛玉要不喜欢。只是从他心里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的,他写个话本,哪怕落了俗套,还是给个团圆才好。
不过黛玉的脾气,她想要留元宝在那儿等她看完这一稿再走,元宝哪儿溜的掉?到了傍晚才灰溜溜地回来,悄声地在院子里问二爷醒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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