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荏说,“我回去要钱。”
他是该回去了,十五年不见,他想去看看他妈。
他妈总是叫他“荏荏”。
“荏”和“人”谐音,在他妈疼他的时候,“荏荏”听起来像“人人”,是妈妈嘴里的小人人儿。
“荏”又和“忍”同音,在他妈决定弃他不顾的时候,似乎在说“忍忍”。
忍忍就长大了,忍忍就能养活自己了,忍忍就能离开了。
他记得继父家那栋老式居民楼,他们住在二楼,那是最糟糕的位置,下水道非常容易堵,堵了马桶就往外冒脏水。
继父的房子来自继祖父,当妈妈嫁进这一家时,整个小区的三姑六婆多嘴多舌者都喊陈荏“拖油瓶”,只有继祖父不喊。
继祖父没来由地喜欢他,喊他“小宝”,背着他到公园玩,从口袋里掏糖给他吃。
陈荏喊他“爷爷”。
然而爷爷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于是陈荏成了全天下的拖油瓶。
陈荏没舍得花钱坐公交,而是走回去了,好在只有六七站路,走得起。
他站在楼下仰望,看到二楼过道上为了炒菜而搭起的窝棚。家里面积小,人口多,所以将厨房放在外面,好节省一点空间。
陈荏以前的床就架在原厨房的水龙头旁,每天晚上都伴着滴水声入眠,因为妈妈要节约水费,总是开一点点龙头滴水,一晚上能滴一盆,但是水表不转。
妈妈在家,陈荏看见了。
相隔十五年不见,说不难受是骗人的。
陈荏临死前她甚至都没能来看一眼,因为他离得太远,她又没有收入,继父不给她钱买机票。
妈妈也显得高兴:“哎呀,荏荏你去哪儿了?”
陈荏眼眶通红,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还不到四十,眉目依旧灵动,皮肤依旧细腻,但生活使她染上了一层锈色,她两颊有隐约的黄褐斑。
陈荏从小就知道妈妈长得美,但因为美和无知,十多岁时就被一个同样俊俏的街头少年迷住了。随后她被古板的外公赶出门,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生下陈荏。
她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没有家庭背景,不聪明不好学没主见,进工厂没人要,外出摆摊老被人欺负,连做清洁工都扫不动地,只得靠男人养。
陈荏心想:朋友把我的骨灰送给她了么?她会是什么表情?她把我葬在哪里?
“……妈。”陈荏努力克制鼻根的酸涩,“你……你抱抱我好吗?”
妈妈回头,一脸惊讶:“荏荏,你干嘛突然撒起娇来?快进来帮我择菜,我买了两斤毛豆没还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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