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掌权,江夏王不仅是一方诸侯,更是贵为国舅爷,其身份显赫,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人物,竟会开口将何淑蕙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收为义妹?
而且,因为何淑蕙曾被林归远休弃,她的品行一直遭人诟病,这样一位高不可攀的年轻诸侯,竟然会收一个名誉扫地的孤女为义妹?
宝珠欣喜若狂,有王爷罩着,以后小姐就不会是无依无靠了。
可是,面对这份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殊荣,何淑蕙却拒绝了,“多谢王爷美意,可我名声不贤,不想连累王爷英名。”
江夏王当然看得出来何淑蕙不是矫揉造作,故作推辞,而是真心实意地怕连累了自己,淡淡一笑,“我百里长卿从不在意世人的非议。”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高傲?爷爷在世的时候,提起江夏王,从来都赞不绝口,又想起爷爷,何淑蕙眼眶湿润,“我知道王爷清高自持,可是我…”
她的话在触及王爷深寂的眼神时,不自觉收了回去,想起爷爷最后留给她的话,若有事,可去找江夏王。
爷爷对江夏王是何等的信任,在濒临绝境的时候,不忘将她托付给江夏王。
百里长卿看向堂下来吊唁的宾客,目光深幽,“安邦侯府显耀之时,门庭若市,可是,你看今天来拜祭老侯爷的宾客,有多少没来的?”
这话触到了何淑蕙的痛处,面露自嘲,“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我也经历得不少了,反正,爷爷生前也不在意这些虚礼,王爷身份尊贵,能来送他老人家一程,已经心生感激。”
虽然爷爷拒绝随轩辕珞起兵谋逆,但安邦侯府终究是牵扯进了谋逆大案之中,不少爷爷生前来往甚密的府邸,此次竟然没有出现在爷爷的葬礼上。
尽管爷爷旧部们义愤填膺,却被何淑蕙阻拦了,趋炎附势,人走茶凉,她无力再去争些什么了。
何况,虽然老侯爷并没有参与谋反,安邦侯府查明之后,不受牵连,但爷爷已经过世,安邦侯府只有她一个孙女,谁都知道,侯府再不会显赫如从前,再和这样的府邸交往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益,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会主动前来沾染晦气呢?
百里长卿平静道:“你还太年轻,人性的复杂远超出你的想象,人在京城,处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旋涡之中,必须要学会结交强者,修炼明哲保身之道,才能长久地生存下去,这是人性使然,并非一句简单的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就可以一言以蔽之的。”
何淑蕙心底有说不出的震惊,怔怔地看着王爷,忘了呼吸,王爷才过而立之年的年纪,说出的话,竟然如大海般深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高远的男子?
爷爷欣赏的人物,果然非池中之物,何淑蕙突然羡慕起太子妃来,有这样一位睿智温暖的兄长,是何等的幸运?
“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何淑蕙低声道:“早听闻王爷智慧豁达,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百里长卿收回目光,“我会命人选好吉日,行结义之事,正式收你为义妹。”
何淑蕙心头一酸,哽咽得说不出来话,她唯一的亲人走了,可是又多了一位至亲。
安邦侯府的老人和侯府旧部见小姐有了靠山,喜极而泣,齐齐跪在江夏王面前,感念王爷高义,“谢王爷。”
宝珠更是高兴得一会哭,一会笑,有王爷在,从此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小姐了。
最重要的是,再没有人敢拿小姐和林归远的旧事来嘲讽她了。
江夏王不但莅临安邦侯府为老侯爷送行,而且当众说要收何淑蕙为义妹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京中迅速传遍了各大世家。
原本门可罗雀的安邦侯府,竟然出现了离奇的一幕,前来安邦侯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迅速变得门庭若市,通往安邦侯府的几条街道竟然陷入了拥堵。
这样的天渊之别,极大地震撼了何淑蕙,看向波澜不惊的王爷,无比佩服他的沉稳定力,“多谢王爷,以前我是太爱憎分明非黑即白了,不瞒王爷,我虽然表面上不争,可心里却恨死他们了。”
百里长卿淡淡一笑,“他们只是普通人,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既无需圣化抬高,也无需刻意贬低。”
“我很好奇,王爷年纪并不大,为何能看得这样通透?”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对人性便有更深刻的解读。”百里长卿深深望了一眼何淑蕙,“不过,你需要分辨,哪些人能做朋友,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只是泛泛之交。”
王爷的话让何淑蕙心生惊凉,跟随爷爷多年的不少旧部,竟然经受不了诱惑,在这一场兵变中倒向了轩辕珞?
爷爷待人赤诚,性烈如火,他可能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有着过命交情的人,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他?
“爷爷活了一辈子,或许并没有修炼出王爷这样的识人之明。”何淑蕙闭上眼睛,“若我能早日聆听王爷教诲,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事情过去了就永远不要后悔!”百里长卿温声道:“后悔是弱者的避风港。”
何淑蕙心头一悸,仿佛被什么雪亮之光照射一样,虽然眼睛在哭,脸上却露出笑意,掷地有声,“多谢兄长。”
百里长卿回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又多了一个妹妹了。”
宝珠朝小姐挤挤眼睛,打心眼里为小姐高兴,为安邦侯府高兴,虽说前来吊唁的宾客盈门,忙得她脚不沾地,但比起之前的冷冷清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安邦侯府依旧是无人能够小觑的安邦侯府。
此时,宫里也传来了太子旨意,安邦侯忠肝义胆,誓死不愿附逆珞王作乱,追封为一品军侯,赐黄金万两。
一品军候?何淑蕙心湖泛起苦涩的波涛,这是爷爷多年的梦想和夙愿,如今大愿得成,他却已经长眠地下,跪地而泣,“臣女领旨谢恩。”
追封为一品军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毕生的追求,此刻,安邦侯府的满眼缟素似乎也染上辉煌的色彩。
老侯爷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也该瞑目了吧?
安葬了老侯爷之后,何淑蕙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如珠如宝宠溺自己的爷爷,从此与自己永远阴阳两隔了。
何淑蕙把所有下人都驱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侯府偌大的演武场上枯坐发呆。
这里似乎还有爷爷熟悉浑厚的气息,还有士兵操练的震天吼声,依然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浮现美丽的晚霞,饮醉的黄昏,给大地上铺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外衣,美如梦幻。
宝珠出现在小姐身后,声音透着不明的复杂,“小姐,林归远来了。”
对林归远这个自作自受的男人,安邦侯府没有任何好感,连宝珠这样的下人都直呼其名,语气透着一股明显的不耐烦。
何淑蕙仿佛没有听到,她自认为是刚强至极的女子,连当初愤然从林国公府休离出走,她都毫无别的下堂妇的羞耻难堪,反而堂堂正正,昂首挺胸。
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爷爷突然离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也有不能承受之痛。
“小姐。”宝珠知小姐伤心过度,又小声提醒了一次,何淑蕙慢慢回过神来,还没开口,就见一身戎装的林归远已经出现在宝珠身后。
身为贵族世家子弟的林归远,一直都是锦衣华服,他戎装的模样,英气逼人,这般陌生,竟然何淑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脑海里忽然想起爷爷曾经说过的话,“蕙儿,爷爷看不上林归远,长得是好看,可也太弱不禁风了,这样的男人,将来能为你遮风挡雨吗?”
“我是安邦侯府的小姐,干吗需要别人为我遮风挡雨?”
爷爷轻叹一声,“只要蕙儿喜欢就好,爷爷老了,只要你和夫君恩爱和睦,就别无所求了。”
他黑了,也瘦了,不复当年京中细雨风华,竟然透出几分沙场风流,霞染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率先开口,“你还好吗?”
何淑蕙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陪伴自己的人,竟然是林归远?
不过,对于林归远这个曾经让她爱恨交加几乎付出了自己全部感情的男人,早已心如止水,淡淡道:“多谢你前来侯府吊唁,不过我爷爷已经下葬了,宾客都在前厅,有专人接待。”
林归远脸色透出隐隐苍白,“事情我都知道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开口。”
一旁的宝珠实在听不下去了,自古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见安邦侯府的天塌了,除了七八位对侯爷忠心耿耿的旧部之外,其他人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可是江夏王莅临侯府之后,就全然不一样了,还有太子那道圣旨,等于告知所有人,朝廷不会忘记安邦侯府,林归远这个人忘恩负义的小人也是看清局势之后,才来假惺惺地慰问小姐。
宝珠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林公子,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如今我们侯府有江夏王罩着,就算真有麻烦事,也自有王爷出头,你以为你是谁啊?”
宝珠的话让林归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何淑蕙视而不见,淡漠道:“我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从此,安邦侯府再无兵权,不过是一享朝廷俸禄的空架子罢了,你不用再来了,离开林府那日,我已经说过,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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