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黛珠胆大,放下拨弄炭火的铜钩子,压低声音说:“郡主,是管事的领着那位新来的小郎君挑房舍呢。”
谢宝真还没反应过来,带着睡后的鼻音问:“为何要挑房舍?”
“回郡主,听说那位新来的九郎,要在咱们府上长住……”
谢宝真哈欠打到一半顿住,然后一把掀开兽绒毯子,匆匆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外头的雪已经停歇,风过无声,到处都是静谧柔软的洁白,乍看下刺眼得很。刘管事和几个仆役果然领着那个瘦削的少年在后院转悠,院中的积雪都被踏坏了一块儿,似乎在斟酌询问哪间房用来招待新主子比较好。
那少年想必沐浴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月白披风,墨色的长发束了一半在头顶,衬得他面色有些苍白,但五官轮廓清俊无比,看上去顺眼许多,不似先前肮脏狼狈。若不是脸上的伤痕还在,想必也是个容貌上佳的少年郎。
女眷的住所在内院,与外院一墙之隔。谢宝真穿着藕粉色的袄子站于月洞门下窥探,又好奇又警惕,恨不得将那少年盯出一个窟窿来。这时黛珠追了出来,将先前那件嫣红绣白梅的斗篷披在谢宝真肩上,低声道:“郡主,天冷……”
如此一来,那少年也听到了动静,顺着声音望过来,与谢宝真颇有敌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少女和少年分别站在庭院的两端,隔着茫茫白雪遥相对视,一个嫣红似火,一个皎洁如月,一个金枝玉叶,一个满身疮痍,仿佛一幅奇异的画卷定格。
反正被发现了,谢宝真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就走了出去,在那一行选房舍的人前站定。
仆役们忙朝她行礼,谢宝真却不看他们,只看着那少年问:“你们在做甚?”
少年真的很瘦,只比谢宝真高半个头。他怔了怔,却没有说话,微微侧首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来。
从刚才第一眼开始,谢宝真便觉得这少年骨相生得好看,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却没想到他笑起来更为出色,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尤其是那样一双点墨似的眼睛,微微弯着,如春风拂面般动人心弦,连脸上的伤痕也不那么可怖了。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让谢宝真更芥蒂怀疑,可想而知他的母亲该是怎样的绝色美人。
见少年不吭声,谢宝真不太开心地蹙眉,又问了遍:“这里是谢家人才能涉足的后院,你一个外人来这作甚?”
她刻意强调了‘外人’二字。
少年依旧静静地站着,不说话。
见对方闭口不语,谢宝真耐心耗尽,气呼呼道:“你笑甚?我同你说话呢,连个响儿都没有,哑了不成?”
少年的眼睛是古井无波的,只在听到“哑巴”二字时微微动了下。他掩饰般垂下眼,睫毛上盛着几点细碎的雪花,轻轻抖动,片刻,他从斗篷下抬起一只带着擦伤和瘀痕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谢宝真没明白,一旁的刘管事发出一声尴尬的轻咳,躬身上前两步,向谢宝真解释:“郡主,这位九郎是……”
刘管事飞快地看了少年一眼,见他似乎不介意,这才极小声短促地补充:“……有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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