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了什么,他凝神望了一眼,然后向书桌走去。
行至桌前,拿起桌上新添的那只毛笔,握在手中把玩。
思绪微散。
他字写得不好,即使当年单明修亲自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他,也没把他那狗爬一样的字改得工整一点。
殷离舟对此早就放弃,但单明修却坚持。不仅日日教习,还将各种名贵的藏笔给他练习。
拜单明修所赐,虽然字依旧写得不好,但对于毛笔,他也能辨认出几分好坏来。
眼前的毛笔通体雪白,以整块白玉雕成,毛身细软熨帖,一看便知非等闲之物。
但他昨日在墙上写字时,并未看见。
殷离舟一边把玩着毛笔,一边似不经意般问道:掌门呢?
他的话音一落,便见少年乜了他一眼,你跟着我瞎叫什么呢?叫师尊。
嗯。殷离舟敷衍地应了一声。
少年看他的眼神更加不满,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回道:掌门在静室呢,你小心点,别瞎玩,那可是毕安阁送给掌门白玉螭龙纹湖笔,全天下就这一支,你别给摔坏了。
毕安阁,殷离挑了挑眉。
看着少年母鸡护崽的模样,殷离舟轻笑一声,突然将毛笔向空中扔去。
然后成功看到少年仿佛被掐住脖子一样,瞪大了眼睛,瞬间没了声音。
看他惊恐得仿佛末世一般的模样,殷离舟毫不怀疑,如果这支毛笔碎了,他能冲过来和自己同归于尽。
就在毛笔快落地时,殷离舟伸手稳稳接住,随手放到桌上,好,不玩了。
少年忙小跑过去,将笔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将他骂了一顿,这才出门端水去。
正好殷离舟也饿了,他来到餐桌前,探身向桌上的饭看去。
是一碗素面。
细长的面条整整齐齐地卧在碗里,上面盖着一层清汤,汤中躺着一个半熟的荷包蛋,上面飘着细碎的葱花和辣椒面。
只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殷离舟一眼便认出,这是单明修做的饭。
袅袅的雾气氤氲开来,连带着回忆也沾染了几分湿意,在眼前融化开来。
第4章 少年
殷离舟艰难地睁开眼,头脑一阵晕眩,疼痛犹如烈火肆意蔓延,腹中空得可怕,仿佛连内脏也被一并消化。
疼。
这是他的第一个感受。
他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现在在哪儿,只能从周围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毫不避讳的议论中,大致判断出他的处境。
哪来的小乞丐呀,怎么死路边了,晦气。
就是,倒霉死了,一出门就碰到这种事儿。
快走,快走。
他想说他不是乞丐,然而喉咙撕裂干哑,根本发不出声。
渴
殷离舟尝试了许久,才终于牵动唇角,挤出了一丝声音,试图证明自己仍有气息。
但这声音低哑得如同干枯多年的老井,很快便被周围的声音掩去。
殷离舟的目光越来越散,求生的本能却还是迫使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左手向人群伸去,试图发出求救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手终于一点点伸至路边。然而还未引起路人的注意,一辆马车突然经过。飞驰的车轮从他的手指上狠狠碾了过去。
痛意太过尖锐,饶是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身体仍是被激得一阵颤动。
嘴巴下意识张大,发出没有声音的哀鸣。
然而路人依旧脚步匆匆,无人在意。
殷离舟挣扎着扭头,看向自己的小指被碾断,深深压进土里
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倏然散去,殷离舟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死了吧,他不想再疼了。
不知躺了多久,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来。
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狠狠地将他砸醒。
殷离舟已经睁不开眼,只能听到周围充斥着的雨声、匆乱的脚步声和店铺关门的声音。
下雨了,快回家。
娘,那儿躺着一个小乞丐,他会不会冷呀?
已经死了,不会冷的,快回家,别生病了。
脚步声散去,关门声消失,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雨水一点点将他席卷,就像一颗被过度浸泡的种子,还未发芽便已死在了土里。
黑暗从地下涌起,拉扯着他不断向下坠去。
意识越来越模糊之际,天上的雨突然小了下去。
有什么从他鼻尖掠过。接着,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师尊,还有气。
话音刚落,他便被人抱起,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殷离舟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
怎么会有人愿意抱他呢。
但身体上的触感又是那么得清晰。
殷离舟试图睁开眼,但眼皮实在太过沉重,手指刚碰到那人的袖子,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殷离舟已不知是今夕何夕。只能感觉到浑身被烧得滚烫,仿佛置身于火刑架上,喉咙干得像皲裂的土地。整个人仿佛被撕成碎片,破碎不已。
渴
他无意识地呢喃。
下一秒,头被人温柔地抬起,有水被慢慢喂了进来。
殷离舟睁不开眼,只能凭本能吞咽,喝得太急,有水从嘴角溢出。
他本能地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呵斥殴打,反而是柔软的帕子贴上他的唇角,有人在替他擦拭干净。
继续喝吧。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像山间凌冽的清泉,似乎连他身上的污秽也能一并洗涤。
真的是幻觉吗?
殷离舟垂在床边的手似乎碰到了他的衣摆,随即轻轻地拽住,拼命睁开眼睛。
朦胧间,他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端坐于床前,白衣胜雪,黑发素面,比年画里的神仙都好看。
殷离舟愣了一下,拽着他衣摆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
生怕自己玷污了他一般。
单明修正接过店小二送上来的药,准备喂小孩儿喝下去,转头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中仍然一片迷离。
单明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轻声问道:醒了吗?
小孩儿似乎受惊一般睁大了眼睛,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
他似乎想说话,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单明修见状,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吹凉,喂到小孩儿嘴边,问道:还难受吗?
殷离舟望着他,虽然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还是努力地摇了摇头。
单明修似乎看出了他的逞强,又将一勺药喂了进来。
不必说话,先吃药吧。
殷离舟点了点头,乖巧地张开嘴巴将药咽下。
这药不知用什么熬成,苦得厉害,虽然极力控制,面容还是忍不住微微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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