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安生……回头得多买点生活用品!”
回答疑惑的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今年的流感……到底是什么情况?
“总工会,到了。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伴随着柔美的电子音,后门缓缓开启。
“我下了,再见。”
“慢走啊伙计!”
李光启抱起奶粉,小跑着下了车。
车外也满满围着被焦虑所奴役的形形色色的面孔,被五光十色的绚烂的灯火褪去了本来的颜色,在飘忽的雨中拥挤着,攒动着……
雨越下越大。
先前是淅淅沥沥的雨丝,现在已然成了豆大的雨粒,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脸上。
穿梭于络绎不绝的人群,扫过那一双双眼睛,李光启最终还是在商店门口找到了等候自己多时的何津。
何津有着水汪汪的眼睛,清秀的脸蛋刚好配上利落的短发,显得充满元气。
宽大的墨绿色风衣也完美掩盖住了略微隆起的肚子,没有破坏年轻女性的美感——虽然电话里吼起来很吓人,看起来至少还是人畜无害的!
她也看见自己了,她也冲自己一个劲地招手。
忽然,何津眼睛一眯,在李光启后脚踏入商店的一刹那将他的耳朵揪住,然后拉,扯,拽……
“光启啊光启,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要是丢了我可怎么整啊……让你买个奶粉都磨磨蹭蹭!难不成背着我偷吃奶粉吗?”
“老婆大人,给你的!”
她还想继续发威,李光启却将一串五光十色的项链塞到了她的面前;他微笑着,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耳垂被蹂躏而露出半点怒色……也不敢露出来。
“这是……”
何津愣住了。
她松开了揪着李光启耳朵的右手,怔怔地,将这串项链接过,捧起。白银细丝相连接的链条触在皮肤上,凉凉的,很舒服。
在链条连接处,是一颗闪亮的深红色翡翠,很鲜艳,在超市节能灯的照射下折射出璀璨的微光。这颗翡翠嵌在黄金的底座上,色差对比更是将其独特的光泽凸显得淋漓尽致。
再仔细看那黄金底座,赫然是一只昂首的金鸡。
“不用观察啦,‘国之心——红’,今年特别款的。你之前看到一直惦记着,我平时工作忙也没多少时间出小区。这不,今天机会就来了,正好给你……”
“讨厌!又瞎花钱!”
何津小声嘀咕着,一把扎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搂住。李光启也笑着抱住她小小的身体。
“其实也没什么,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使劲攒一攒呗!人过得再艰难,也总归是高于动物的,总要有一些生存之外的内容,不然怎么能称之为生活呢?以后有钱了,那个系列的其它四种颜色的项链也都买给你。”
李光启轻抚她的小脑袋,她的发香顺着手指,溜进鼻尖。
“不要,我可不想被人以为是拜金的女人。”
何津轻轻换了个角度,侧枕在他的怀中,微笑着。
“我得到红色就很满足了,你不在的时候,它就能替你陪着我。你只需要再买蓝黄白黑的手工纸,然后我就把剩下的几款设计成小人,做成纸雕。
一个放到你的电脑桌旁边的书架上,一个放到你床头柜上,一个放到客厅,一个做成微型的,塑封好,再做成钥匙串。这样我也能无时不刻陪着你了。”
超市里市民也沉浸在这短暂温馨的气氛中,纷纷露出暖意的笑容——温暖的事情总会传染的……
突然,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搭在李光启的肩头,似一把铁钳,竟捏得他生疼。
这不是……
李光启忙惊喜地扭过头去。
果不其然,那浓眉和两把大砍刀似的,老亲切了;还有那帽上银白色的警徽,反着银光,像夜里的北极星,让人充满安全感。
“娄厉哥好!”
怀中的何津也感觉到这只手的力量,笑吟吟地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
警察叹了口气,又半开玩笑地捶了李光启一下:“怎么,见着你厉哥都不打招呼了?看看弟妹多懂事。看看你,二愣子一个!”
“话说,厉哥,你咋在超市里呢?”
“咋,你区区码字奴的都有时间放风,我堂堂人民警察怎么就不能放半天假啊?”
娄厉一把将他搂住,微微斜了斜眼睛:“关于用我做男二号的建议,你,你考虑得怎么样呢?你答应今天就加更的!我十一张票可是全塞给你了!”
“啊呀,这个嘛,啧啧啧……”
李光启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您看我这胳膊一到雨天就犯困,这两天怕是不能……哎呦我去!”
“嘘。”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骤然一紧,李光启吓得刚要叫唤,却先被娄厉的嘘声制止。
循着娄厉的目光看去,李光启很快明白了娄厉的意思——
他指的是不远处方便面货架处的一个小青年。
看上去不大,最多十六七的样子,个子稍矮了些。
他衣衫褴褛,裤子上破了一片——那不是潮,那是真的破烂,透过裤子破损的边缘甚至还能看到里面结了痂的疤痕和没结痂的伤口。
还有他那一头蓝发,也是脏兮兮的,李光启是凭借几缕尚能辨识出蔚蓝色的发丝才认识到那是蓝发。
这样的一个小青年,在明亮整洁的超市里显得格外扎眼,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总会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伸向货架最上方的包装鲜亮的一桶半,却又在半空犹豫着止住,似花栗鼠一般警惕地左顾右盼。人群大都挤在门口的屏幕跟前看羽毛球赛的直播或者在大门口等雨,没有人注意到他。
似乎察觉到这一点,他的喉结在消瘦的喉咙里上下滑动了两下。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准备下手了。
娄厉不动声色地向他一点一点靠近;何津也注意到了,她飞快地将李光启的脑袋拉到嘴边,向他说了些什么……
时间在最后一个千分之一秒定格。
小青年伸向桶面的手骤然止住,他迅捷地转过头去,同时身子往后退却,飞快和来者拉开了距离。
进入视野的是一只大手——此刻它正被另一只大手握着,在半空中被截停下来。
娄厉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李光启,嘴角上下抽动,人中附近的小胡子也跟着抽动。
李光启冲他微微摇摇头。他将娄厉的手拿开,独自上前,站在娄厉和小青年的中间。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人群依旧沉浸在羽毛球男单旷世对决的酣畅淋漓之中。
他看着小青年,小青年也看着他,他们的目光于灯下静默地交换着,溶解着,反应着。
他居然是灰色的眼珠?还有蓝头发……
“孩子,你饿吗?”李光启轻声问着。
小青年微微一怔,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刀子抵在李光启的喉咙上。他飞速地打量着李光启上下,又将头扭开,似乎是不愿与他的目光相对……
“咕——”
诚实的身体最终还是出卖了他。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李光启也点了点头,替他从货架上拿下了那桶被他盯了五分钟的泡面,放在小青年怀里,又摸出一张有些皱了的十块,也递到他跟前。
小青年有些难以置信。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目光中多了些别的色彩。
李光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手落到他肩头上的那一刻,掌心传来一阵触电般的颤抖,又很快归于平静。
“谁都会遇到困难,挺过去就好了。但以后有困难要寻求帮助,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
小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紧紧捏着那张十块捧在跟前,微微点了点头。他快步走到收银台跟前,结了账,把剩下的零钱都装进口袋,又搂起泡面,消失在超市外的雨中。
“谢谢您。”
等李光启走过收银台跟前时,穿着淡粉色制服的年轻姑娘微微出了口气,小声地冲他笑了笑,“早就看到那个孩子了,看他的样子也有点难受,但我只是收银员,所以……总之谢谢您能帮助他。”
“小事,小事,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
雨停了。
“不是我说,一个社会败类你还救他干啥?你帮完他,他可是连谢谢都没说就溜了!”
一路上,娄厉可算是发尽了火,几乎想将李光启一口吞下去,脸上气出来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恨铁不成钢”几个大字。
“你这回帮他一把,下回呢?他又祸祸别人呢?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你这样做不就是小说里那啥……‘圣母’吗?”
“好啦娄厉哥哥,不要再说他了啦,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见李光启让吼得脑袋都缩进了领子里,何津不禁笑出了声,替李光启救场。娄厉虽然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但眉头还是明显舒开了——面对何津,他向来都是生不起气来的。
“行行行,你们小俩口就知道统一战线欺负我!”
“厉哥啊,他这个样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也经历过那种滋味的……反正就是有点感同身受才那么做吧。”
李光启有些抱歉地又笑了笑:“而且也就是个小忙,也没什么亏的地方。没准他是什么落魄的大人物,以后还会回来报答我呢!哈哈哈……”
“得得得,你真当你是小说主角啊,还落魄的大人物。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帮助吗?是牢子,牢里面才有舒适的住所、免费的饭菜、统一的制服和凉快的发型,这么可怜的人让他去蹲牢子才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拿桶泡面也会进牢子吗……”
没等他说完,娄厉使劲瞪了李光启一眼,又将随身带着的手铐冲李光启晃了晃。
“那你算个包庇!你要不要先体验体验!”
“别了别了,小弟知错了……”
睿荆小区已经可以看到了。
这片小区以皇城的风格修建,楼层最高处的金黄色琉璃瓦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小区门口就是一溜店铺,属小二楼的饭店最火爆,现在雨停了,又在街道上拉出一溜桌椅,招待过往的食客……
眼看着就要进小区,娄厉忽地停下,摸出了兜里的手机。
“靠,紧急集结,又是有关这次流感的!今晚的小马宝莉估计没戏了……你们小俩口注意点,早点回吧!”
“厉哥再见!”
李光启并不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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