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在回忆过去。

仿若，一切都是灰色的，像一部很老的纪录片，用胶片播放的那种，自己只是个观影人。

从出生，到普通的成长生活，直到——他察觉自己的力量。

夏油杰是一个野生的咒术师，他不是来自咒术家族，他的家人都是普通人。

这注定他的能力崭露头角之时，就会被普通人歧视，只因他‘与众不同’。

凡人就是如此了，跟你是否是咒术师没关系，只要你与众不同，就会被排挤歧视。最先教会夏油杰这点的，就是他的家人。

理所当然的，他原谅了自己的家人。哪怕他们从未相信过他，世上的确有他们看不见的存在。

【说什么奇怪的话，别人都没事怎么就你有事？想让我们多关注你也不用撒谎，太恶劣了，你好好反省！】

【亲爱的，我们还是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说不定是病理性的，去大医院吧！】

是的，可能你们无法想象常人对此不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他的父母是完全无法想象跟接受非常理存在的类型。如果说他是能看到幽灵之类，或许他们还会将信将疑，说能看到什么长得抽象没有人类形状的怪物——果然，我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精神就有问题吧？

他们遮遮掩掩，生怕别人认为他们家族的人有精神问题，悄悄带夏油杰去看心理医生。

夏油杰甚至应该感谢他们，最起码，他们舍得也愿意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将他当做怪物或精神病排挤。

这个社会对精神异常者其实并不友好，如果被认为精神有问题，可以说这一家人都会被当做耻辱——你们是怎么教的孩子，能让小孩这么小就有精神问题？是不是虐待了小孩？

冒着这样的压力跟风险，他被送去见医生。

医生确认了他的‘精神问题’不是想象力丰富，也不是家庭或其他心理因素导致。

于是庸医得出的结论就是：“这大约是天生的，某种原因导致大脑分泌化学物质不均衡的病理型精神病，他产生幻觉是脑的缘故。”

也许很荒谬，但在夏油杰被咒术师找到，邀请加入咒术高专之前，他一直都在遵从医嘱吃类似安定剂的药物。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乃至后来他花了数年时间才将药物效果从体内排除掉。

……不，考虑他最后精神近乎崩溃的情况，也许副作用也没有完全消除。

夏油杰几乎靠自己从民间看的书籍之类，自学成才。

哪怕咒术界也罕有他这个类型的术士，因而吞噬咒灵来操纵，也是他自己独创的方法。

第一次察觉这方法，还是咒灵攻击了他，被逼到了极致做出的最初尝试。

没有谁救他，不靠自己活不下来，哪怕死了也没人知道他怎么死的，他的家人恐怕也会不解难过的接收这个事实。

因为自身经历，夏油杰对于同伴有着强烈的渴望。

在他被咒术师发现，被夜蛾校长邀请加入高专的时候，他那一刹那，甚至失去真实感。

——这是真的吗？

原来不是我精神错乱，沉迷于想象与自我拯救，原来还有很多人跟我一样，能看到那样的怪物？

原来，我有同伴。

这恐怕也是跟五条悟总是吵架，很多时候恨不得勒死这个讨厌的同学，两人却成为配合极好的搭档，甚至横行咒术界自称无敌的原因。

五条悟比其他人给他带来更多的‘同类’感。

作为一个野生术士这么说，可能有些狂妄，但事实的确如此。大部分的咒术师的术都不算太稀奇，多少在历史上，或者其他术士身上听说过。

五条悟不是，他的六眼过于特殊，哪怕是五条家族之中，也只有他一个拥有这罕见特制。

老祖宗的确流传下来一些六眼的使用操作方法，但那些都是很空虚的理论，这玩意儿亲眼见过体会过，肯定要比理论好学的多。五条悟对自己术式的研究，完全是摸索着前进，这点跟夏油杰一样。

而且，悟带给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类跟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品种。

这也难怪，六眼可是五条家，不，整个咒术界的宝贝，大少爷从小在封闭环境成长，与其他咒术师最多的交流就是诅咒师来暗杀他，他杀回去。这样狩猎同类才成长起来的年轻的怪物，哪怕与人类接触，多少还是难以掩饰自己怪物的本质。

人，成为什么样的人，完全是周围人期待他成为什么样的人所导致。

夏油杰一直这样认为。

他自身的经历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的父母期待他做安静的，有点精神问题，但是能融入社会的普通人，他在亲人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然而，当时还是老师的夜蛾正道找到他，对他说他生而不凡，应该运用他自己的力量来守护普通人的时候，他还是这样做的。

并不是刻意讨好谁，这是个环境跟氛围的问题。

所有人都说你是疯子的时候，你就是疯子，你必须天天吃药让他们安心。

所有人都对你寄予希望，说你能拯救他人的时候，你就会产生一种英雄式的满足感，认为自己真的能拯救什么。

五条悟恐怕也是如此，他最熟悉的，唯一能跟得上他步伐的搭档，对他说要保护普通人，他也开始这样做。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两个比真正的兄弟还神似，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彼此，很多时候不用言语，就能了解对方的心声。

在夜蛾这个过于正直的男人教导下，两人也异常的纯粹，这纯粹无论放在他们的理念还是正义感上都是一样。

单纯的，以为用自己的力量就能拯救世界的，自己肯定是为了正义而战的，普通的高中生。

现在想来，高专那段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是作天作地的时间，竟然是他一生之中的高光时刻。

尤其对比以后，更有讽刺意味——他的人生高光，不是因为自己的强大，不是因为自己的理念，不是因为自己拯救什么人，而是，自己一无所知，因为他是五条悟的搭档。

现在想来，身为五条悟搭档这件事，本身也是夏油杰的盾。只是那时候的夏油杰不知道，曾有多少黑暗的眼睛窥测他那过于稀有的咒术。

操纵咒灵！他说不定有阴阳师的珍贵血统，如果是极为强大的特级咒灵也能操纵，岂不是无敌了？

多少人蠢蠢欲动想要夺取他的咒术跟他的血统，也有多少人想在他成长之前将他扼杀，这些，当年的夏油杰都不知道。

直到……

……直到，五条悟过于强大，他无法跟上五条悟的步伐，两人不得不各自单独行动的时候。

很多人认为，夏油杰跟五条悟的分崩离析是因为当年过于自信的他们，在天与暴君面前被彻底打击，任务失败所导致。

其实，那只是原因之一。

五条悟经历那件事之后，成长的太快了，快到杰根本无法追上。

“——如果他能解决，就都交给他就好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那时候，自己学弟灰原死时，七海建人愤怒的呐喊，其实说出来夏油杰的心声。

……是啊，如果悟一个人足够，还需要我做什么？

夏油杰不由怀疑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他的理念，他的正义，他的追求，其实已经动摇了。

从一开始他加入高专的时候，夜蛾就反复提醒他，他的力量要用在正义之上。他想，拥有力量的人自然背负更多的责任，那么咒术师保护普通人也是同样的责任。

但是那件事，让他开始怀疑，他是否有这么做的意义跟必要。

普通人，完全不值得咒术师浪费生命去保护。

更甚至，他偶然得知了，咒灵其实也是普通人所造成——咒术师能让咒力储存或环绕在身体周围，不散发出去，唯有普通人肆意散发的咒力才会堆积起来，变成咒灵。

——是他们，制造了那些垃圾，为什么要咒术师来燃烧生命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