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为何要多想?”裴和渊已懒得拆穿她是第几回露馅自己并未失忆。他露了个不温不火的笑,还松开扣住的手腕,刻意与她保持几步距离:“要怎样你随意便是。遇得旧友,不打个招呼怎么成?去罢,莫要让人觉得奇怪,与你旧友多叙几日旧,几时想回宫了,再差人去与孤说罢。”
好一通阴阳怪气及故作的轻描淡写,关瑶是傻了才会察觉不出这人生了气。她快跑几步追上转身便离开的人,伸出两臂箍住那劲腰,又将脸贴在他后背:“殿下怎么说走就走?扔我一个人在这大街上,若我被人拐害了怎么办?”
裴和渊不为所动:“放手。”
关瑶肯放手才有鬼。她力气虽及不上裴和渊,胜在不要脸面。见裴和渊来解她的手,便干脆整个人向上爬,两臂缠上脖颈,双腿盘在他腰间耍赖道:“不松,你休想撇下我!”
上元灯会街心市井尽是人众,二人当街的肢体缠斗立马引来不少人侧目,直令裴和渊狼狈不已。纠纠扭扭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裴和渊只得反手将人捞回身前往怀里一摁,快步上了马车,阻断旁人各色目光。
一见马车,关瑶便嘻嘻哈哈地去掰他的脸:“殿下笑一笑嘛,我真与他没有私情,只是东家与戏班主的交情罢了。你要不信,我当他的面给你解释一回也成。”
“不必了,孤不想同个戏子有何接触。”裴和渊淡下眉目,以挑剔的言语阻断关瑶的蛮缠,也端起架子来,刻意拂掉那戏子在脑海中的面容。
他是信她的,他也乐意信她。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与那戏子当真有何等暧昧的过去,他堂堂一国储君,怎会连个戏子都竞争不过?
便是这般,裴和渊在关瑶的歪说之下把自己给哄好了,并与自己定下严令,不许再想那戏子。且他不仅自己不问,还不允关瑶提,不然动辄板起脸来伺候,叫她尝一尝人脸造出的气噎北风。
如果说上元之前的裴和渊已然是头开过荤的饿狼,那上元之后的太子殿下,便真真成了头不知节制的贪狼。
像是刻意修炼过似的,他简直是花样百出,那股狠劲与其说是取悦关瑶,不如说是想在床笫之间征服她。若非她私下弄来些避孕之物,恐怕与上世一般,没多久就揣上了他的种。
这日,在离上朝仅剩不到两个时辰之际,帐子里才消停下来。而关瑶好像才眯了个困,壁漏已差不多到了裴和渊该起床的时辰。
冬日夜长,这会儿外头还是黑漆漆的。烛光印着的半明半昧间,关瑶趴在男人胸前,半掀着眼皮打量起这头沉睡中的狼。
霎霎的睫,直挺的鼻,有力的腰,强健的腿。
简单好懂的一堆词在脑中浮来浮去,最终总结出四个字:男色误人。
“做什么?一大早就对着孤流口水,昨夜还没闹够?”眸子挑开,郎君淡淡瞥来。
“殿下是不是吃什么药了?”关瑶的声音都是虚的,却还是坚持提醒他:“壮\.阳之药虽有利,却着实伤身,殿下还是早日停了吧。”
裴和渊盯她两息,又意味不明地说道:“你兴许不知,孤辍朝一日这大虞也不会立马消失。”
“……”关瑶立马撤离他,翻了个眠道:“殿下好睡。”
裴和渊溢了声冷笑。
说了好睡示弱逃过一劫,可关瑶睡醒后,真正的劫,却不打招呼地来了。
关瑶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千提防万提防,裴絮春却在悄无声息之间黑了心肠。
接近午时,关瑶寝殿的门被人大力踹开。
常太后身边的嬷嬷亲自来捉,关瑶所住的涌金宫无人敢拦。不过一刻钟,仅着寝衣的关瑶便被人强行带走了。
东宫那头,没有声息。
原是裴絮春突然腹痛且现了流产的征兆,消息传到东宫,裴和渊带着太医急急忙忙赶去了罗府。
眼下冰天雪地,关瑶冻得打颤。在被带入地牢之前,她挣扎着喊出话,道是要见常太后。
过了会儿,在被粗鲁地搡在地上时,关瑶半边脸都蹭满了雪渣,凉到透心。
殿檐之下,披着鹤氅的老妇人声音轻慢:“哀家给你两条活路的路,要么你供出东罗派你当细作的原因以及东罗的秘事,要么,你说服太子娶了邱小娘子,且今后为哀家所用。”
这哪里真是在给关瑶活路?明明是在拿她撒气罢了。
莫说她并非东罗细作,就算随便捏了个原因说了东罗莫须有的秘事,常太后也不会放过她。而后头那个说娶和所用,又何尝有半个字可信?
裴和渊娶谁哪里是她能说服得了的?而眼下她已落在这老妇手中,当真瞧得上她想拢她为棋子,喂两颗毒药吊着便是,何用这般大费周章。
常太后非要设戏动她,便还是要联合裴絮春那处,存心给裴和渊一个大教训,下下裴和渊不服管的锐气。
关瑶呜呜叫着,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常太后以为是要求饶,她固然不会放了关瑶,可身居高位大权独揽的专断之人,极度的倨傲之下往往有不同常人的态变心理。如常太后,便惯爱将垂死挣扎当作悦耳妙音,更乐得欣赏阶下之人为了活命的百般哀求。
于是在常太后的吩咐下,关瑶口中的棉巾被人取了出来。
“说吧,既能哄得太子神魂颠倒,今儿便让哀家听听你这张嘴到底有多厉害,能否指黑为白让哀家放了你。”常太后姿态松散,面色寡淡睇来,仿佛关瑶在她眼中已为死物。
关瑶伏在地上重重咳了几下,才抬起呛出泪意的眼看向常太后:“何罪之有何患无辞?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想与太后娘娘聊几句罢了。”
“与哀家聊几句?”光是复述,都足以令常太后哂笑不已。她挑着眸子打量着雪地里狼狈的关瑶:“那便说说看,想与哀家聊些什么?”
“比如聊一聊,太后娘娘在朝在野的名声?”
常太后眸光一动,施压感骤至:“你说什么?”
关瑶挪了挪僵麻的腿,喘定道:“不管小女是否大虞人,在宫中待了这么些时日,对太后娘娘的行径也有所耳闻。太后娘娘不想从我嘴里听些实话么?”
一个将死之人,开口并非狡辩求饶,而是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
常太后缓缓坐直身子,无意识地捻着手中佛珠,半晌板着声音道:“你倒是个有意思的,那哀家便洗耳恭听了。”
关瑶朝她露了个微笑,缓缓道:“为了党同伐异,太后擢用酷史滥杀无辜,还要将那些罪过通通推到陛下身上去。无德应当退位让贤,太后娘娘是治国还是误国,心有明镜之人自然知晓。”
“昔日大虞之强盛,便是连大琮都畏惧三分。可打从您开始揽政自专,大虞便日益低迷,甚至连以前俯首称臣的小胡国都敢挑衅一二。”
不惧常太后目光突刺,关瑶继续道:“听闻去年西钊进攻大虞边境,您的兄长虽领强兵却连败几战。而本可换能将领而再战,您却仍要应了那些折脊梁骨的要求去与人讲和。堂堂中原大国反要对昔日臣国“纳贡”,岂不怡笑天下?若非太子殿下冒险亲征且大败西钊,今年陛下的寿筵,恐怕只是大虞人自娱自乐吧?更莫提旁的小国会否蠢蠢欲动了。”
常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听来的却是比谩骂还要刺耳的声声指摘。她满脸阴气地盯着关瑶,已然气得指尖发麻。可待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关瑶却不给她打断的机会:“还有,先皇后是如何死的,陛下又是如何成了今日这般模样的?太后娘娘当真不清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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