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停了半晌,脸色更阴郁,随即拿了手边的酒壶灌了两口,咂了咂嘴:“没想到,斥勃鲁之令,竟能将希葛引来。”
沈羽神色一凛:“莫非陆将也知他厉害?”
“若要比力气,”陆昭摇头:“怕是舒余国中,无人能与之相较。”他眉头皱的愈发紧,担忧的看着沈羽:“少公,明日定要小心。”
沈羽心下却笑:怕是躲也躲不及了。
她点点头,并未将宴席之中发生的事儿说与陆昭,总是发生了,说了更是平添一份担忧。瞧着陆昭那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安慰了几句便出了门。
此时已过二更,月凉如水,风中也带了些许的凉意。沈羽长舒一口气,进了房也不点灯,只是走到窗前,瞧着架子上的长剑,细长的手指从冰凉的剑身上摩挲过去,在鹰爪暗刻之处停留片刻,眼中晃过一丝凄楚,又带了几分决绝。
自从父兄故去,她无数次在夜中月下看着这把长剑。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每当心中困扰烦闷,触碰冰凉的剑身,便能瞬间安定下来。今日宴请,武者加上她共有十四人,她淡然一笑,想来,怕是除了她之外,他人皆是舒余国中颇有名气之人,也难怪希葛会用那样鄙夷的眼光瞧着自己,冒着冒犯泽阳少公的风险,也要加以揶揄。
若是父亲还在,泽阳尚兴,试问谁还会如此对待自己?
时移世易,沉浮不定,那绑在沙子地中的穆及桅,已然证明了一件事——舒余王渊劼,只问功过,不讲情面。
纵使沈羽心中对穆及桅有一丝怜悯,也唯有在胜出之后,才敢妄谈报恩。
王就是王。王命不可违,违命便是作乱,便是造反。
沈羽一双剑眉微蹙,抬眼望向空中月亮,率赤甲军战哥余救王子亦,他人亦可。可要救穆及桅,只她沈羽才行,唯有拼命竭力的在斥勃鲁之中夺下狼首,她与穆及桅,才有生机。
可若要胜出,又谈何容易?
沈羽重重叹气,低垂眼睑,殊不知自己还能否看见明日的月亮。她闭了闭眼睛,竟真有一丝恐惧之感袭来,若是自己明日死了,泽阳一族,真的再没有人了。
门声轻响,脚步声传来。沈羽没有睁眼,却又忽觉身后一暖,她宽慰一笑:“离儿是真觉无聊了,怎的还没睡着?”
“羽姐姐,明日会死吗?”陆离那原本听着都能溢出开心俏皮的声音,此时变的有些沙哑,靠在沈羽身后,一双眼睛也紧闭着,双手紧紧地搂着沈羽的腰:“会死吗?”
自西迁以来,陆离就再未叫过沈羽姐姐,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在人前称之为少公,时间长了也便懒得去改。如今一叫,又让沈羽想起以往泽阳,一家和乐,舒余国泰,天下民安。她轻轻拍拍陆离的手:“离儿又偷听我与陆将说话。这里不比故土,以后可不能再如此。”
沈羽本想着安慰陆离,却不想此语一出,陆离那搂在她腰间的双臂更是用力,隐约还听见了啜泣声,断断续续惹人心疼,她叹了口气:“明日之事还未可知,离儿何苦杞人忧天?”
“羽姐姐这样说,说什么以后,说什么不能再如此,可是不打算日后护着我了?”陆离泪眼婆娑,面上全是泪,吸着鼻子却又死抱着沈羽不松手,“那些人都那样厉害,羽姐姐只是个姑娘,要和那些人刀兵相向,还要写下生死契……今日,还特带了吃的给我,是不是真不打算活了……”
陆离越说越难过,脸上的泪珠儿全都擦在了沈羽的衣服上,沈羽拗不过她,又不能转身,只能劝道:“离儿知我功夫极好,那些人怎么打得过我呢?谁说我不护着你啦?从小到大,不都是我护着你的吗?日后,我还会如此护着你。”
沈羽说到这,陆离才松了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眉头都撇成了八字,仰头瞧着沈羽:“你说话算话。”
沈羽瞧着陆离那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心中不忍,从怀中摸出手帕轻轻给她擦着眼泪,如水的眸子柔和的看着她:“离儿前些日子还说自己长大了,哪里有大姑娘还哭成你这模样的?”
陆离却躲了躲,拿过手帕抖了抖:“这手帕你方才用来包了果子,现下又拿来给我擦脸,羽姐姐的心真是好宽。”
沈羽被陆离说的面上窘迫,急忙伸手想把帕子拿回来,口中匆忙说道:“那我拿去洗洗。”
陆离却握着手帕一躲,把手帕放进怀中,三两步的跳到门口,对着沈羽眨了眨眼:“这帕子上的花纹图样,还是一年前我和你一起绣的呢,瞧着都旧了。我去给你再做个新的来。”说着,打开门,却又停了步子,抬眼看着沈羽只道:“明日此时,离儿把新的帕子拿来。羽姐姐,要亲自来取。”
沈羽会然点头:“好。”
陆离终是露了笑容,出门而去。
沈羽轻叹一声,转而又站定窗前,伸手抚在长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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