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听得这话,估计会不开心了。”慕濯却轻声打断,“阿鸢,你叫他什么?”
时缨:“……”
她无奈又好笑地改口:“堂叔寿宴当天,我要偷梁换柱,将其中一人与弯弯调包,让她名正言顺地在众位宾客面前现身,但凭我一己之力,完成这项任务实属困难,所以还请殿下与世子相助。另外,我有一份名单,是那些舞姬中身份存疑者,还望你们加以查证,确保万无一失。”
顿了顿:“我与孟大郎不熟,只是先前时维与他走得近,经常会带着他赠予的舞姬回来,某次正好被我撞见,我看那姑娘哭哭啼啼,似乎是有隐情,但未及细察,就听闻她患病,被时维送去别庄休养,没多久便过世了。”
“按理说她作为奴婢,又出自孟氏这样的高门大户,应是训练有素,不大可能因为被转送旁人就想不开——毕竟孟大郎和时维内里半斤八两,论外表,时维或许还略胜一筹。所以我怀疑她原本并非舞姬,而是被迫沦落至此。”时缨叹了口气,“后来有一次宴席,孟大郎的妻子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我出于关心一问,她说,孟大郎‘连个僚人都看得上,当真是饥不择食’。”
她是卫王未婚妻的时候,与孟家几位少夫人和小娘子关系都算亲近,虽然她不会像对曲明微那样和她们推心置腹,但因她善于交际,她们总会在她面前轻而易举地卸下防备。
“此言一出,她似乎觉得有些口无遮拦,连忙打哈哈遮掩过去,”时缨回忆孟夫人失落难掩却故作镇定的神色,不禁心生同情,“后宅里妻妾争风吃醋那档子事,换做旁人,八成不会多想,但我觉着以孟大郎的身份,就算去青楼,伺候他也应当都是些精挑细选、认真栽培过一段时日的妓子,绝不会连官话都说不流利,让孟夫人一个从未离开京城半步的贵女都能听出是何方人士。”
“结合先前所见,我猜测孟家……至少是孟大郎,一直在从事强抢民女的勾当。但我孤掌难鸣,根本无从查起,况且即使我能翻出真相,别说孟家,安国公就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我。”她叹了口气,“还有弯弯的遭遇,十之八/九,这些人在江南、剑南、及岭南等远离京畿之地敛财,顺道欺男霸女,姿容出众的直接送去给孟大郎,剩余就贩卖到烟花柳巷,换一笔不菲的银钱。”
弯弯想必就是孟大郎的人挑剩下,却在他们操纵的妓馆里被卫王相中。
她心里不是滋味,没有说出口。
屋里陷入寂静,慕濯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想借此机会为那些姑娘报仇。阿鸢,其实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我相信你的判断,也说过你可以利用我的力量去做任何事。”
四目相对,他深沉如夜的眼眸浸染些许暖色。
时缨笑了笑:“本来我是怕殿下乱吃味,以为我对孟大郎关注甚多,却不料……”
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受控制了。
“无妨。”慕濯温声,“你愿意对我说,是我的荣幸。我只遗憾自己回来得太晚,让你独自承担了这么多年。”
他无法想象,她究竟花费了多少精力,才能做到将旁人言辞中的每个细节逐一解剖、与其他线索串联起来,发现孟家肮脏的秘密却束手无策时,又忍受了多少内心煎熬。
时缨却揶揄道:“殿下若早些回来将我带走,我也无从得知这些了。”
她不想做太多假设,只觉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往事已矣,如今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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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荣昌王府。
夜已深,室内红烛摇曳,映照出一片旖旎的光晕。
结为夫妻的两人各躺一边,中间空空荡荡,犹如隔着天堑。
时绮不习惯点灯睡觉,加之离开熟悉的环境,与一个男子同床共枕,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她怕打扰到对方,也不好意思翻来覆去,只能仰面朝天,直愣愣地盯着帷帐发呆。
忽然,慕潇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睡不着吗?不如饮些酒。”
时绮一怔,他已起身下榻,行至桌边,为她斟满一杯递来。
见她迟疑不定,他笑道:“别怕,我又不会害你,四娘,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时绮被他看穿想法,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她以前没碰过酒,方才行合卺礼就被呛得眼泪汪汪,这次喝得又急又快,顿时捂着嘴咳嗽起来。
“慢些,展示诚意也不必如此。”慕潇哭笑不得,替她拍了拍后背,“这方法是跟我阿娘学的,她酒量不好,一杯就能醉。你睡不着的时候也可以试试,但一两回就罢了,长此以往,就能练出千杯不倒的本事,无论什么陈年佳酿都会失效。”
时绮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低声道了句谢,重新躺下。
不多时,酒力上涌,眼皮越来越沉,她临入睡前,没由来地想起慕潇那句话。
他酒量这么好,喝了一晚上还能行走自如……难道便是因为失眠次数太多,三天两头饮酒,已经习惯了吗?
她犹豫片刻:“世子如不介意,往后可以称呼我的小字,以免过于生分引人怀疑。”
“我叫皎皎,‘离离天际云,皎皎关山月’的‘皎’。”
说罢,她闭上了眼睛。
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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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五月十二,荣昌王的寿宴如期而至。
皇室这一辈血脉稀薄,老摄政王仅今上一个独子,此外便是荣昌王这侄儿,而成安王之类的郡王关系疏远,只因出自同个本家,适才得到爵位。
荣昌王生辰,前来贺寿者络绎不绝,人们心思各异,有的是做样子给皇帝看,也趁机巴结荣昌王府,有的是卫王一系,念在荣昌王世子和时四娘结亲的份上,将他们视作自己人,特地前来讨好。
相比之下,单纯因着和荣昌王的昔日交情、只想为他道贺的宾客反而寥寥无几。
时缨随慕濯来到荣昌王府,见过荣昌王之后,便借口离开,由仆从引去一间偏僻的屋子。
一进门,就看到弯弯的身影,旁边站着一位衣裙鲜艳的女子,见到她,忙摘下面纱,行礼道:“贵人,奴婢是孟大公子府上的舞姬,为世子阁下效力。”
那天时缨说罢自己的想法,慕濯立即传信给慕潇,刚巧慕潇曾经救过一个姑娘,因相依为命的姐姐被孟家掳走、死得不明不白,便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长安,要替她复仇。
后来姑娘成为他的线人,化作舞姬,潜伏在孟大郎身边伺机而动。
而今,她终于等到了。
“有劳。”时缨迅速安排她和弯弯更换衣服,待两人收拾妥当,那位姑娘先行离开,她看向弯弯,郑重道,“弯弯,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曾后悔?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弯弯笑靥如花:“阿姐,上回你就说问我最后一次,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我既打定主意,便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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