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宁暗自感慨了几声,温声道:“现在天热,圣人又说今年不去天台山,贵妃整日闷在宫里也是无聊,都没什么食欲。”
皇帝也不是每年都去天台山九成宫避暑,虽说九成宫离得不算特别远,但圣人出行,那是那么简单的事?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正是和突厥吐谷浑打仗的时候,他还不想一上朝就被群臣给一顿说。
更何况若是去避暑,至少是要去上两三个月的,那一帮大臣也得跟着去。若是太子还在京城,他还能让太子留守长安监国,自个跑出去潇洒玩乐,偏偏太子又去了河西,楚王在皇帝心里是个不能顶事的,便不大放心将监国的担子交给他。
“若是没什么食欲,还得用些酸甜的开胃。”顾令颜轻声说着,她是在家里闷久了,才想着出来晒晒太阳,否则这么热的时候,她肯定是要戴帷帽的。
正好要跨过一道宫门,锦宁提醒了她一句后,方才叹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御膳房准备了不少酸酸的菜,贵妃嫌酸,就吃了些甜食,用完甜食后反倒是愈发的不爱用饭了。”
顾令颜同她说了几样常见的开胃菜式,正好一行人已经进了清思殿,俩人便不再说话,由侍从引着上了台阶,往正殿行去。
清思殿的院子里很是静谧,小宫女们要么下去歇息了,要么三三两两的凑在树荫门廊下说话,却都不敢高声语,担心自己惊扰到了殿中的贵人。
朱贵妃对自己宫殿里的人一向较为宽松,毕竟天热,要是晒出个好歹来了,才不是个好事。她正在正殿里欣赏一幅画,纤长的手指隔空拂过画作,见顾令颜进来了,便微微仰头,轻声道:“颜颜来了。”
“贵妃万福。”顾令颜到了殿中站定,叉手躬身行礼。
娇软轻柔的小娘子立在那,腰肢不盈一握,分明是一张明艳动人到极致的脸,可无论是姿态还是语调,都软到了极致,让人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朱贵妃一时间愣在那,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候,也是有个人满面温柔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后她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才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说:“坐下说话吧。”
顾令颜在苇席上坐下,殿里伺候的小宫女上前奉上茶水,顾令颜端起来抿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好像还有点薄荷味?
她浑身一个激灵,感觉四肢百骸全都跟着舒畅了下来,刚从外面进来的那阵燥热感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想着过完端午就到了你生辰了,就趁着今日叫你出来说说话,顺带看看你想要什么生辰礼。”朱贵妃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画卷在案几上铺展开,“你瞧这幅洛阳行旅图如何?”
整张画气势恢宏,扑面而来一股壮阔之感。顾令颜点了点头:“甚好。”她从画上看到了朱贵妃的私印,知道这定然是她收来的爱物,想了一会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朱贵妃抬起一双凤目轻扫了她一眼,眸中光华流转,忽而朗笑出声:“想什么呢,这才不是要送你的,是我自个留着赏玩的。”
她招手唤了小宫女去将画作收起来,温声道:“这也不是什么名家所作,是从前一位故人送我的画,是他所画。”
临近正午时分,朱贵妃问她:“你午膳想用什么?还是按着你先前爱用的那些吃食来?”
“我都行。”顾令颜乖乖巧巧的坐在那,轻声说,“我听锦衣说最近天气太热了,娘子胃口不好?”
朱贵妃撑着头应了一声:“这屋里的冰鉴也没什么用,人热得难受,哪还有心思用饭,也就有空的时候用点糕点。今日武陵她们几个办筵席还说叫我去,这么热的天我才不去那晒太阳呢。”
顾令颜忍不住笑了一声,手指尖尖在凭几扶手上来回摩挲,缓声道:“吃了甜的反倒更用不下饭呢,不如吃些稍微酸一点的?”
她知道朱贵妃跟徐晏一样,专爱吃甜食,但不像徐晏那样一点酸的都沾不得。
朱贵妃挑眉点头应了,又道:“彤娘这段时日在家中待嫁,等天气凉快些,你若是得空就多来宫里走走,我也闲得发慌。”
太子和越王都去了河西,如今能翻出点浪花来的只剩下浔阳和楚王,只需盯着这俩人就行了。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仿若春风拂面,给人带来一股舒适的感觉。
“好。”顾令颜点了点头,唇角的离我若隐若现。
宫女搬出来一张蕉叶式的琴,朱贵妃让其包起来后,似是怕她要推拒,便温声道:“这张琴并非是名琴,而是西市那家琴馆所斫的。”她并未多擅长弹琴,反倒是跟自己对弈可以下一整天,让人斫了那么多琴仅仅是想收藏而已。
“从前我去这家琴馆订琴的时候,才刚开呢,眨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仰着头回想了一番,长叹了一口气。
想来就是她去修补春雷的那家琴馆了,见贵妃一副非送不可的架势,顾令颜急急忙忙地谢过。
朱贵妃问了她几样关于作画的问题,许是被勾起了兴致,拉着她去品鉴自己收藏的许多名家之作。
这些都是朱贵妃十几年的珍藏,从不轻易示人,有许多顾令颜从前都只见过摹本,今日才算是得窥了真迹。
用过午食后,顾令颜在清思殿的偏殿小憩了片刻,待到日影逐渐西移,没先前那么炽热的时候方才起身告辞。
最后朱贵妃要送她一整匣子羊脂玉做生辰礼,她到底还是没收:“多谢贵妃好意,只是这太过贵重了,令颜不敢要。”她微一抿唇,“待立了秋天气凉快了,我再来陪贵妃说话。”
朱贵妃凝着她看了一会,蓦地摇头失笑:“旁人都说你性子太过温和,不像顾家人。可我却觉得,分明骨子里就是一样的。”她眼前一阵恍惚,猛然又回过神来,“都是一样的倔。”
她从前宠着顾令颜,就是因为喜欢她性子。
幼时被说官话带吴音,朱修彤一下子就给气哭了,但她却毫不示弱的跟人吵了起来,等到背过身没人的时候,才敢悄悄难过。
她又派了锦宁将顾令颜送出宫去,自个转去一旁的书房中让婢女研墨,每日下午朱贵妃都要习一个时辰的字,清思殿的众人都知道,即便是圣人来了也休想打断。
锦宁一路将顾令颜从清思殿送了出去,待再次行过太液池边时,远处一个着青袍的青年走过来,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隽柔和。
“杜二兄。”待靠近了后,顾令颜轻唤了他一句。
来人见到她很是愣了一下,随后温声问道:“你是来赴宴的么?”今日武陵二人请了不少京中青年男女,可若是来赴宴的,他怎么没瞧见她?
顾令颜摇了摇头,声音柔和若滴滴涓流:“不是来赴宴的,刚去见了贵妃罢了。”
许是刚饮了些酒水,从蓬莱岛乘了小舟出来宫道上透气的,杜修远的面颊上泛着一点红晕,眼眸之中带着水光:“唔,这样呀,你这是要回去了?”
“是。”顾令颜略一叉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我就先回去了,杜二兄先去玩乐吧,不打扰你了。”
俩人都点了点头,互相道了个别,正要擦肩而过时,杜修远却忽而唤住了她:“三娘子留步。”
顾令颜一下子顿住,迷迷瞪瞪地站在那:“啊?”她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杜修远想做些什么。
杜修远的视线放在她的耳坠子上,片刻后问:“三娘子可有落下一个耳珰?”
“未曾。”顾令颜摇了摇头,不带半点犹豫。
她每次出门佩戴了什么首饰都是要记录的,以便回来了之后清点,最近几个月都没曾丢过东西。
杜修远的眸子里凝了疑惑,他轻咦了一声:“那许是我记错了。前几日下午在始兴伯府,我妹妹捡了一个玉兔耳坠子,到处去问都没人应,她还拿去给我看过,让我帮着问前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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