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妃生就一张极好的容貌,不笑时若清丽牡丹,笑起来时则似含情芙蕖。且性子温柔,无论是对着谁说话,都是温言细语、不疾不徐。
她又向来是手不释卷,出口便能成章,一手簪花小楷恍若卫夫人再世。
符合了皇帝对女子的所有期许,正正好的合了他的心意,他又怎么会不喜欢?近身伺候的人也都知道,皇帝生起气来,也只有朱贵妃能稍稍安抚些许。
故而即便她没成为皇后,从太子妃不升反降成了贵妃,皇帝近身服侍的人也没敢轻视她。
但徐遂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与他所设想的种种,截然不同。
朱贵妃拿帕子擦了擦皇帝胸口的血迹,不解道:“哪副模样?圣人说什么呢?妾有些听不大明白。”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是你真心的?”徐遂沉默了片刻,忽而问她。
朱贵妃不答反问:“不然呢?”她吃饱了没事干说假话逗他玩不成?以前她倒是说了许多假话哄他,那也是哄他而不是去惹怒他。
“圣人还是好好养病,莫要再动怒了,否则难免让众人也跟着一块担心。”朱贵妃声音淡淡,平静的看着面前躺在榻上的人,轻轻扯动了下唇角。
徐遂拽紧了被角,错愕的看着朱贵妃,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朱贵妃微叹了口气,无奈道:“圣人还是安分些,别再闹出事端来了。现在宫里已经够忙活一阵的,还是莫要添乱才好。”
后宫里的一众妃嫔见天儿的来找她打探消息,虽然全都被她回绝在外,后来还将众人居住的宫殿都给封闭了,但也是有够烦人的。
尤其是吴昭仪,听闻自己两个儿子都没了,更是寻死觅活了一阵。
她也懒得管,直接放话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底下人别拦着。皇帝不能死,杀皇子皇女也要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但一个妃嫔而已,谁会替她出头?
闹这一场本也是为了吸引众人注意。
见没人搭理她,甚至朱贵妃就耍猴一样看着她闹,吴昭仪折腾几回后倒是安分了下来,带着荥阳公主缩在宫殿里头,不再发出什么动静。
又安抚了几句皇帝后,几个太医也过来了,朱贵妃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刻意略去一些地方,只无意中提了嘴蔡美人和晋王,透露皇帝是被气的。
她这意思,就差没直白的告诉几人,皇帝是被晋王给气到,这才想不开试图寻短见。
“知道了,多谢贵妃告知。”为首的那个太医拱手行了一礼,打开箱子翻找止血的药品。
皇帝难以置信地望着朱贵妃,无法想象这些话会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她什么时候学会和那逆子一样颠倒黑白了?
若说对越王和晋王的气,那肯定是有的,毕竟他可待这两个儿子不薄,结果竟然双双做出逼宫篡位的事儿。
但再怎么有气,俩人都已经死了,还是被另一个儿子给杀的。
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以他这些日子对那小孽障的态度,换做从前他怎么可能一样不发的忍他折辱,甚至还温声细语的劝他,那是少说也得刺他几句让他不舒服的。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心里门儿清,他之所以姿态如此低,就是在做足一个孝子的姿态,好让朝臣和天下人瞧见。
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扯到老大和老四头上,张口闭口劝他不要因此动怒,可不就是在给那俩死人扣帽子,顺带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底下人信不信不重要,反正他样子是做足了的。
徐遂险些都快被气笑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儿子竟然还懂了这一招,甚至用到了他身上。
太医已经来了好几个,她再待在这也是占地方,横竖她来的目的和事也都差不多了,朱贵妃很贴心的替皇帝掖了掖被角后,施施然离去。
在侍女的搀扶下,朱贵妃缓步出了紫宸殿,侍从本来要请她上肩舆,却被她给拒绝了,道自己想走走,许多日子没出去,身子有些不松快。
她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老东西都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再怎么说三郎没把他当父亲,现在恨不得不认这个儿子,但他说到底他现在还是皇帝。
他要是死了,三郎要给他守孝还是次要的,朝局倘若不稳才是要出大乱子,说不定要有藩王或节度使给太子扣个弑父的帽子,借机起事。
“你们再拨些人手到紫宸殿,好生照料着圣人,他如今身子骨不好,又心绪不稳,身边可不能离了人。”朱贵妃想着他刚才寻短见,虽知道肯定只是一时冲动,醒过神后定会后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还是让人一直看着他好。
老东西从前将太子打压得太狠,以至于太子对朝政的把控并不算十分稳固,他年轻时也算得上励精图治,还是剩了些威望在的,只要他活着就能震慑一二。
自古以来逼宫夺位的不少,但弑父就是给旁人留了把柄,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她儿子现在没事就跑去看那老东西,还给那老东西亲喂汤药,不就是在做姿态给众人看,让人知道他的孝心么?
“再有,将那些什么匕首金簪,锋利的物什一律都先藏起来。等到圣人情绪稳定下来了,再让他沾。”先前也是她没想到,老东西竟然还有这气性,着实令她意外。
宫侍垂首应了声是,随后急忙领着人往紫宸殿收拾布置,力求将事情赶紧做好来。
这样纷乱的档口,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能力,若是能因此让贵妃瞧上眼,不知是件多好的事。
朱贵妃一路慢腾腾晃回了清思殿,自从吴昭仪被她给用来杀鸡儆猴之后,宫里的妃嫔再也不敢闹腾什么,但这段日子的宫务却半点都没减少。她后来实在看得头疼,便叫小宫女念给她听。
“娘子喝口茶,缓一缓吧。”锦宁端着盏龙眼茶入内,轻轻搁在了案几上。
龙眼茶的香气飘散出来,颇有些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朱贵妃深吸了口气,轻轻抿了几口,吩咐道:“这样冷的天气,你去命人给那些滞留宫中的朝臣们,煮上一碗羊杂汤送过去,再配上几块酥黄独。”
徐晏到底是个男子,虽然没在吃穿用度上短缺过一众大臣,且一个个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甚至还特意派人安抚过,但一些细节上的事到底是想不到的,也容易将这些小事给忽略掉。
但有些小事上,虽不至于真能收买人心,却能让人不自觉的靠拢过来。
顿了片刻,朱贵妃又吩咐道:“以太子的名义去送。”她是贵妃不是皇后,做这种事容易落人口舌。
若说是太子送的,反倒还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反正她也就这一个孩子,他好了她才能好,横竖都不吃亏。
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脆声应了一句,风风火火的转头下去准备,朱贵妃则是揉了揉眉心,颇感困倦。
“累了一天了,娘子歇一会吧?我去带人给娘子铺床?”锦宁适时的劝着,看着朱贵妃眼下的青黑,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
朱贵妃缓缓点了点头,笑道:“好,待会用晚膳之前,你叫我起来用。”这么多年下来,她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其实现在纵然累,但她心里却觉得轻松,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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