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社会也得讲诚信的吧,多少有点契约精神诶。”他像觉得很好笑似的,把手放开。
你窜出两步,又被扽着拖回来。
“老实点。”
你不再作声,感觉对方要生气了,偷瞥了他一眼,原样躺回去正对着男人。
“说吧,现在哪年。”
你摇头,确实不知道。说实话,甚至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你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年”为计数,是指时间对吧。
他用指尖在断墙上蹭了一下,沉默了一阵,不置可否。
“还有更多人么?”男人看着你问。
你想了想,说,“没见过,但应该是有,和这里差不多。都是小聚落小镇子,能看到怪物的人躲在一起,存活可能还多一点。”然后互相掠夺互相争抢。
“怪物们从哪儿来的不好说。传说里很久很久以前人和怪物打过一仗,一度什么但没有了,死了好多人消失了好多怪物毁掉了好多地方……据说怪物真的都死光了——就只是传说,我不清楚。然后……好像后来有些人死掉变成了怪物,厉害的大怪物为了壮大自己,不知道去哪儿找到了被落下没能变成人的猴子圈养,让猴子产生更多的怪物……我也是听说的,我不知道真的假的……所以人类杀掉怪物又被怪物杀掉,人类想杀掉猴子又会被怪物杀掉,猴子被保护着还想杀掉人类……就这样了。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偷听来的,全是胡话,现在也没几个人信……”
你越说声音越小,毕竟刚听到怪物会养着看不见他们的猴子时你也觉得有点可笑来着。是不是会被笑话了?偷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能说的便都说了。打不过又怕疼是一方面,被没遮挡的眼睛蛊惑着不自觉就开始倒豆子是另一方面。
然后便是沉默。
你不再看他,忍不住翻弄着手里的墨镜。这是玻璃么,为什么要挡住双眼,好奇的凑过去看,透过黑色的冰凉薄片什么都看不到。
男人放弃了似的倒回床上,架子嘎吱嘎吱的响。仔细看了眼,你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身体像悬浮在床面上似的,两者间有一小条极细微的缝隙。
是会飞么?这家伙。
混混里是有几个力气很大,甚至合力能打死怪物的人,这样也就足够横行霸道了。而这家伙带着没见过的东西,被围住找茬都没当回事,怎么看都很厉害。你想了些有的没的,忍不住的问,
“你超级强,对吗?”
对方像听见你说话了,但没给出反应。他指尖抵着额头把手盖在脸上。你看得见大张的嘴,没发出声音,但总觉得表情都扭曲起来了。感觉有点害怕,不确定是无声的哀鸣还是沉默的大笑。
确定是在笑,因为突然笑出了声。但好像更糟糕了,刚刚只是有点害怕,现在都毛骨悚然起来。你下意识的躲在角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这个人是彻底疯掉了么。
男人笑得停不下来,眼泪都出来了,边笑边说,边说话还会边被自己的笑声打断,
“没错,我超强,我是最强的。”
像是多好笑的事一样,感觉整个屋子都跟着他在颤动。
六
离开好了。
感觉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个人更危险的存在了。
你顺着墙边仅靠着挪步,但对方完全没在意你的动作。等你绕到边缘可以跑掉的时候,男人还止不住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一阵的笑。
拿不定主意该做什么好。
你看了眼手里紧攥着的墨镜——现在拿去给那些靠着叁脚猫功夫强取豪夺的混混们,应该够换个不错的地方住,如果对方也听得懂“分期”的话,让他们持续给你些食物日用也合情合理吧?这里就留给这家伙发疯好了,反正你也不需要了。
你走近男人身边,看了一小会。咬了咬牙,举着墨镜犹豫了片刻,放在他起伏的胸口上。
他没注意到,笑的身子乱颤,墨镜被颠下来,你急着一把抓住,险些摔坏了。
又放过去尝试了一次,又掉下来。
你没脾气了,想去拽他的手,结果怎么都碰不到。
拿什么东西戳一下呢,你转着身子找了一圈没看到合适的物件,再扭头才发现,男人不再笑了,嘴角还僵咧着。他看着你,你不觉得眼睛里有笑意。
硬着头皮去拽男人的手,这次碰到了。虽然不太舍得,但还是把墨镜搁在他手里了。手好大,掌心湿漉漉的。
“我不要了,送你。”
他没懂。你不会安慰人,但你觉得这个人可能此时需要被安慰一下。
“我没别的了。”你说。
他还是没懂。现在嘴角抿起来,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下去了,你看不出情绪。
床也给他睡了,吃的也全给他吃了,换来点东西也都还他了,你什么都没有了,还能再给他点什么呢。
你想了一会,坐在床边弯腰把男人抱住,像抱住空气了似的。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身子一沉,这才碰到他。
对方没什么表情,却很长的叹了口气,起伏的胸腔带着你一同震动。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哪怕是你,都觉得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
确实是帮不上忙。不知道怎么办好,你维持着姿态压着嗓子试着问,“你说你有朋友的吧,我带你去找他呢,他可以帮你的对吧?”
男人很轻的笑了一下,“杰?他很早就离开了。”
是挚友的话怎么会离开呢。你问。
“说什么这个世界无法让自己发自内心的欢笑呐——还是指之前那个世界,那家伙要看到现在这个世界,怕不是要哭鼻子了。”
你没听懂。他声音哑了,靠在一起骨头跟着共鸣,嗡嗡响。
“杰?”你问他。
“啊,名字叫这个。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最后,你回答不了。但你也想要个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有名字了。你对他讲。
“哈——?什么啊,真是原始社会么,不应该吧,怎么能连名字都没有啊——。”像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好像刚刚那些都与他无关似的。
爹妈都没有,有狗屁名字。你揪着男人衣领,问他叫什么。
他告诉你了,表情看上去并不开心。很好听不是么,是不喜欢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呢。
你想了一会做了决定,“那你把名字给我好了,你不想要我想要。”
男人简直像被你逗笑了,“你是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原始人——”
“报酬我可以付的,”想起自己的计划甚至有点洋洋得意起来,“我可以做你的朋友,直到你死的时候都不会离开的。”
“不需要——”
“不让你孤身一人死掉诶,换个名字超划算吧?”你直起点身子扳着男人的手指给他算不存在的账。
“不要——”
拒绝的太干脆了,让人火大。虽然不讲道理,但你还是想问他为什么。
“我又不会死掉。”
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不会死掉呢,哪怕再厉害也没有。
“真的哦。”他的表情像在开玩笑,“我被诅咒了,想死都死不掉诶——”
诅咒?你想起他叫怪物叫诅咒来着,扭着头,指很远的地方示意,问他意思是不是被怪物吃掉过。
“不是,是动词。啊动词是什么你也听不懂吧,”他抓了抓头发,“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很多人”同伴、朋友、学生、像亲人一样的人、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知道他的人、不知道他的人、他在意的人、他不在意的人“被很多很多人‘诅咒’了哦,被当成最后的希望了,被指望了被依靠了诶,被‘诅咒’不可以失败不可以死亡不可以不是最强,变成束缚了,反转咒术没办法关掉,身体每个细胞每根神经每时每刻都在周期性的被自动反转恢复,出了狱门疆才发现呐,超——要命啊,发现自己都没法变老了。”
你没太听懂,但你大概理解了意思。
那不是超好吗。所以你问。
“那不是永无止境永远的孤身一人吗——”
一个人死掉是够残忍了,可能一个人永远活着更残忍一点。你也说不好。
对了,你问他,“老”是什么。
“头发牙齿都掉光跑不动走不了最后安安稳稳的蹬腿——,不是吧,真有这么原始么,平均寿命都到不了七八十么?”
那是到不了,你能活到今天都算是生命的奇迹了,“不过你要能保护我的话,我应该能活到变老吧?”
“哈——?凭什么啊——”
“到我老死之前都可以和你做朋友哦?”
“不需要——”
七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你觉得合理极了,“你来保护我吧,直到我老到死掉为止,报酬是我死之前会一直做你的朋友,绝不会离开你。”
“不需要——”
烦死了,“いやいや半天了,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点逼数你真的烦死了,朋友很少吧你,真的已经很划算了,以至于我现在都要后悔了,你这家伙别逼我反悔好吧——”
你被逼出一长串话,男人瞪了瞪眼没再吭声。
“然后,你的名字就给我好了,报酬是‘墨镜’。”你伸手把床边的墨镜拿回来,高高兴兴的收好失而复得的宝贝。
“喂喂,这更离谱了吧?”男人戳了你几下,“按这个逻辑应该是你‘拿走’名字,给我东西才对吧?怎么‘报酬’全是你的啊——”
“是看你怎么都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我才大发慈悲勉为其难的替你叫这个好么,这破名字这么难听谁稀罕啊,给点报酬不应该么,感恩戴德啊你——”名字在你舌尖转了一转,点了上颚几下,你高兴的笑出来,“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嘛,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啊,啊,或者你要和我交配嘛?我还可以和你交配哦!”
“……不需要——”
你久违的安安稳稳睡了一大觉,起身准备出发,“你确定用不到了,对嘛?”拿走墨镜的时候多少有点犹豫,不好意思的最后问了男人一句。
“拿走吧,现在也没太多东西可看。”他支着胳膊撑着脸,不知道在看向远处的哪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坐在废墟里的一角,风带着碎发鼓动。
“反正……千万千万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你乱跑我会很困扰的,听到了嘛!!——想去远处的话,咱们下午就出发,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如果回来发现你不在的话……”
你会很难过吧。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你硬逼着对方给个答复。几次下来估计也被你烦的不行,敷衍的哦了两声,见你转身补了一句,“别被咒灵吃掉——”
“才不会呢——说好了啊!‘契约精神’!”
你最后强调了一遍。
你连蹦带跳攥着墨镜出门了,说找点吃的东西,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理由坚持让他在原地等你。
如果今天就能交换成功的话晚上就能直接躺在更大更好的床上了,想起来就兴奋的想叫。有了新朋友,有了新生活,有了新住所——倒不是想呆在这里,但至少要有个很大的床,给他个惊喜吧。再也不用担心被欺负,被掠夺,甚至还能安安稳稳的变老最后笑眯眯的死掉——
“我说,你就这一个东西么?这什么,哪儿搞来的,还有没有?”
混混在你破布一样的衣服上把溅血的镜片擦净。你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还挂着笑,心里还琢磨着能不能聊聊分期。
没法继续想了,剩下半张脸上嘴角还翘着,割下来的脑袋被不强的咒力炸了花,
“都说了只是用刀的话会变怪物的吧?你们有没有长脑子啊?——喂,你他妈哪儿来的啊,喂!和你说话呢,妈的。”
“这样的话反转咒术都用不了啊……”五条蹲着,叹了口气,“怎么都几百年过去了还得自己决定这种事啊……”
试着拼了拼你。胳膊腿是全的,多少还算有个人形。他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墨镜,掰开你的指头,把攥着的眼罩拿出来,
“给他不就好了……最起码能拖到我过去吧。真的是,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他说。
男人把墨镜塞回你手里,又帮你把指头合拢,站起身把眼罩收好,说,
“好了,报酬给你了,
“拜拜,五条悟。”
他转身离开,身后是深绿色半人高的草场一如浪潮,和不远处巨大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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