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管时间过了多久,对方身上的儒雅温和,都没有丝毫变化。
谁能想到,他就是撑着这么一副病弱之躯,将闽州苦地打理的井井有条,将百寨夷族教导的有礼有节……只除了理不清自家事外,再无缺点。
“贺兄,久仰了。”刘拂感慨之后,并不给这个第一个见到“故人”放水,如同方才面对刘三金般,直指对方死穴,“小弟曾闻令慈如孟母,不知贺兄心中,慈母败子何解?”
贺为微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刚想说话,就被冷风激得呛咳不止。
与方才刘三金羞愤脸红不同,贺为本就带着病态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
看着贺为极不好看的气色,刘拂也收敛了三分。
不论如何,她的目的并不是将人气死在当场。
毕竟她虽不喜对方对妻儿子孙无能为力的懦弱,但也是真心佩服他于政事上的能力——若非贺为上台,刘拂还未曾想起,那看不起自家表兄一意想做左都御史夫人的刘大姑娘,最后是亲上加了亲。
好不容易止住咳意的贺为轻声道:“某不才,想先听听刘兄之言。”
这回轮到刘拂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贺为,发现以往的记忆太过根深蒂固,竟让她忘了一件事。
现在的贺为,还不是六十年后将死的老人,他还年轻,还有着奋发向上的精神,也还未娶那个糟心的表妹。
又何止是贺为呢?
刘拂的目光扫过台下的蒋存、方奇然,又滑过台上的徐思年谢显。
他们的人生,也都以站在了与她已知的“过往”所不同的拐点上。
而那个或许会改变他们一生的人,就是自己。
杏眼中溢满了晶亮的神采,刘拂对着贺为一揖,轻笑道:“多谢贺兄,让小弟开悟了。”
她的举动太过突然,不论是反应不及未曾阻止的贺为,还是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只有刘拂自己知道,她在欢喜什么。
心中藏着个无人能知,却说不定可以影响天下的小秘密,让刘拂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
“人不求福则无祸,人不求利则无害,祸福相依利害相关,盲求定有弊端。吾等非生而知之者,不经教化只恐沦于不肖。”
“爱子不教,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忍不求福”刘拂瞥一眼台上的刘守备,轻笑道,“还望贺兄多思多想,切莫重蹈……覆辙。”
贺为朗笑一声,向着知府守备等人道:“学生学识浅薄,自愿认输。”
***
不过三言两语,连胜两人。此时时间才过了一刻钟,整个对论环节也只用了个把时辰。
刘拂向着台下仅剩的三人笑道:“方兄、蒋兄、周兄,你们谁先来?”
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笑意,却莫名让三人感受到了杀意。
面对一个兴头正高斗志昂扬的书生,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对方的心意。
蒋存清清喉咙壮壮胆色,大步上台。
“蒋兄,你我就不必客套了。”
刘拂的声音清冽非常,配着泠泠的月光与寒凉的夜风,让天不怕地不怕杀人不眨眼的蒋少将军抖了抖。
“你、你且问吧。”
反正他该丢的脸,已在刚才对诗时丢尽了。
更何况……蒋存利如鹰眼的目光,滑过另一边那群面如菜色的书生。更何况今夜丢人的,又不止他一个。
“那小弟便出题了。”
蒋存心中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正直为正,正曲为直,蒋兄如何解?”
蒋存微滞,扯起一抹干笑:“云浮莫记仇了,之前鲁莽,是为兄不是。”
刘拂笑道:“蒋兄多虑了,小弟怎会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
今天的三十三场对论,前半段还是正经的论述,后半段……她已准备好了戳人心窝的刀子。
刘三金骄纵,贺为无为,蒋存鲁直,方奇然多思,周行口无遮拦。
前两者是否重走旧路她不在乎,但那三人真心与她相交,她刘云浮就算有所图谋,也要对得起这份情谊。
少将军曾因刚直不阿而被捋夺军权,若非北疆大乱只怕会一蹶不振;左都御史更因思虑过重而身体早衰,三十而立便沉疴难起,哪怕是太医院院正也无回天之力;周行查无此人,只怕是才华盖世也难抵一条毒舌……
她既知道,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入歧途。
刘拂捏住蒋存的手腕,冷笑道:“蒋兄欲要何为?”
蒋存摸了摸鼻子:“我答不上,自要认输。”
见刘拂冷着张俏脸,蒋存想将被她握着的手藏起,又有些不敢,只得赔笑道:“今日的事,为兄真的知错了。”
微黯的月光,藏住了蒋存通红的脖颈与耳朵。
即便原来还未体会到鲁莽带来的后果,他今日是真真正正吃了个大亏,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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