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劝开想要同行的侍女,搭着刘拂伸出的手上了马车。
在马蹄哒哒声响起后,谢妙音才抬起低垂的脸,望向刘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说什么,妙音便做什么。”
颤抖的尾音被压在车轮滚动的声音下,别说车外跟着的护院,就连全心关注着她的刘拂也险些没能听见谢妙音的话。
这姑娘看似娇柔,其实很有些成算。
两年前对她的印象,并没有跑偏。
未曾遮掩自己样貌的刘拂,毫不意外谢妙音会猜出自己的身份。
“当日多有欺瞒,谢姑娘不介怀就好。”她坦然一笑,对着谢妙音拱了拱手,“我知姑娘性子柔中带韧,今日前去,是为了你我活命大计,是以……还请姑娘能为我撑撑场面。”
谢妙音咬着下唇,伸手搭上刘拂的手背。
在炎热的七月间,她的手寒凉如冰,却带着坚定的力量:“你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刘拂反手握住她,笑道:“既如此……”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在金陵城外一处清幽的小院外停下。
茅屋竹篱,木槛石桌,若非旱情的缘故少了些野草野花,倒真有几分道家闲适之趣。
顺手扶了谢妙音下车,刘拂遣退护院与马夫,站在篱笆外朗声道:“妾身刘碧烟,拜见道长。”
屋中遥遥传来声音:“两位姑娘请进吧。”
携着谢妙音进院,站在门前敲了敲房门后,刘拂也不等乘云道人再请,便当先一步进了屋子。
只见一老道盘膝闭目坐在炕上,白须白发葛色道袍,端的是仙风道骨。
刘拂福了福身,礼数丝毫不差。
“小姑娘,你来此作甚?”
直面对方充满了压迫的视线,刘拂面不改色,抿唇一笑:“自是为了金陵百姓福祉。”
乘云道人依旧阖目盘膝,却是眉头紧蹙,许久后才惋惜道:“若非情不得已,老道也不愿出此下策。”
这般慈悲的模样,很是能够唬人。
刘拂微微侧目,示意谢妙音出声。
谢妙音拎裙跪下,双手合十,低泣道:“妾身自幼孤苦,拼尽一身血肉才能稍松口气,只求道爷手下容情,留妾身一条贱命……”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声若黄鹂悠扬悦耳,此时悲音切切,让人不忍听闻。
乘云道人终于睁眼,哀叹道:“实是上天注定……这位可是谢姑娘?谢姑娘你遭此一劫,既可脱离苦海,也算福报。”
在谢妙音绝望的悲泣中,刘拂软言插话道:“依道长所言,此事再无回转的可能了么?”
回答她的,只是一声叹息。
“既如此,就是我等的命了。”刘拂哀叹一声,无奈笑道,“妾身还有一不情之请,望道长成全。”
乘云道人道:“除此大事之外,老道等都会竭力以对。”
刘拂半是凄苦半是羞涩,抿唇道:“既是为河神娶亲,那按着金陵习俗,在没有父母亲长的情况下,这纳娶之日,该是由我们这些新娘子定的。”
万没想到这小小妓子除了哭诉求情外,竟还会想到此等闲话,乘云道人掩去眼底疑惑,劝慰道:“七月十三,是老道测出的上好吉日,你且放心,绝不会辱没了你。”
听到不远处栅栏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刘拂抬头望向对方:“道长果真学识渊博,这选得好日子,还是大势至菩萨的生辰。”
在乘云道长解释前,刘拂又笑道:“道家的人,却以佛家十八界为凭选取祭河秀女,想来是因为道长在筛查我等八字时,发现了妾身与谢姑娘吧?”
“春龙节与观音得道,如此大的噱头,抛掷一旁实在可惜。”她站直身子,抬手摸了摸发上木簪,目光灼灼,匪气外露,暗藏死志,“妾身读过一二闲书,说是道家惯使桃木剑,为的便是使心灵澄澈无垢……想来这桃木,也可使妾身等脱身泥泞,早登极乐。”
门外的脚步声,已是清晰可闻。
就连一直伏在地上哀泣,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刘拂所言的谢妙音,也下意识回头望了望门口的方向。
“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短暂的沉默后,乘云道人捻须笑道,“你若愿在我身边修行,说不得能躲过此灾。”
这是要放她俩一马了。
可惜金陵千八百个妓子,他却瞎眼选中了自己。
刘拂摇头,眼中满是诚挚:“妾身命浅福薄,只盼今生积德,来世托得一户好人家,到时再随道长修仙不迟。”
“道长,老身来给你送粥啦!”
乘云道人神情微变,重新盘膝阖目,语调转冷:“灾情紧急,便是为了天下苍生,也只能委屈刘善信了。”
端饭来的老婆子,与她身后一同前来侍奉仙长的附近村民闻言,全都止住了脚步。
刘拂回眸,扫过这班由乘云道长特意请来的看客。
其中不乏是她认识的人——金陵附近的农户,没有几家未曾去饶翠楼赁过粥。
如那为首的婆子,最是快言快语,听说在十里八乡间就没有她不晓得的事,自然也没有什么事,能在她嘴里瞒得过半天。
冲着来人微微福身,刘拂强撑出个笑来,眼圈已是通红。
正巧此时,谢妙音极力压制的泣音,也随着乘云道人再无转圜的话放大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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