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
“此子我曾见过。”宋理借着捋须的动作,掩盖住轻语时的动静,“心性耿直忠厚,文采称得上中上,现观他一脸孤勇,怕是已下定了决心。”
刘拂微愣。
“先生的意思是……”
“他此行势不可挡,若想缓和一二,还需另作图谋。”宋院长低沉威严的声音,若非刘拂离得极近,几乎无法听到,“自古民告官,不论告中与否,都难逃重责。”
刘拂轻叹口气,收回了脚步,视线却未从那人身上收回。
她那日在车上,已与刘平江约定了见面,等了又等他却未来见她。而在之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对方不要掺和此事,可眼见着刘平江并未听进心里。
关于此事,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保他一条性命。
全不知妹妹亦在此处的刘平江,已大步流星走至官前,拱手道:“学生金陵府刘平江,有事求禀!”
第76章 保护
民告官, 如子杀父,需得先受笞五十,才可递上诉状,虽胜亦判徙二千里。
不论是鞭挞还是流徙, 其中可运作的地方都有很多, 可是若她所料不错, 刘平江要面对的,不止如此。
刘拂静静看着越众而出的刘平江,几乎是从他身上看出了用笔墨篆刻在史书上的字句。
建平五十四年九月, 江南士子拦轿状告取士不公。狱具, 核脏八十六万银, 自学政督查李正贤下六人皆死,副考官朱鸿失察革职, 斩考生四人,革举人五十八。
六十七字中, 对挑起此事者的记述,仅有“江南士子”四字。
江南舞弊案能快速清查, 全赖考生一心。都说法不责众, 但领头之人到底付出了什么, 无人得知。
就刘拂所知的小料传言, 都说那拦轿的士子是触柱而亡,以命拼了个科举清白,公平常在。
按着刘平江的执拗,这种事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死不听劝的人, 以她的本性,就是任他去死。
可她承了刘小兰活命的恩情,就只能绞尽脑汁相救。
刘拂在心内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刘平江身上短暂的移开,瞄了眼就立在学政督查左前方的石柱。
光洁如新,一看就是为了今日的宴席特意擦洗过的。
血溅鹿鸣宴,实在是太不吉利了点。
江南乡试历来是在巡抚衙门摆宴,她可不想后生们去布政府司衙门那个乌糟地吃席。
转回目光死死盯着刘平江的一举一动,满心躁郁的刘拂放空思绪,决定暂时不再想这件头疼事。
她本以为自己能凭着改变望日骄的人生,来验证下自己是否真的能改变过往,却不想在刘平江这儿栽了个大跟头。
像是苦心筹谋多年的大事,被小儿射鸟儿的石子儿戳破般,平生从未有过的烦乱非常。
刘拂紧紧攥着拳,压住眼底纷杂的情绪,努力将呼吸放得又平又缓,以免在宋院长面前露出端倪。
却不料事情的发展,全不似她想象中的凶险。
“大人请看,此乃学生搜集来的考生钱灿于考前三日所作的文章。”刘平江恭恭敬敬地将东西呈上,又退回远处,“学生状告钱灿使人捉刀代笔,名不副实。”
他一句未提作弊者题从何来,将全部矛头指向了金陵富商钱家独子。
方才喧闹非常的宴会,已变得寂静无声。
一人作弊事小,泄题漏题事大,就算刘平江不提,到时彻查此事时,重点也会放在舞弊一事上。
将供状收进袖中,谢知府偏头望向学政督查:“李大人觉得呢?”
李正贤面色微白:“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将提供者收押……”
谢知府正色打断他的话:“李大人此言不妥。”他伸手虚点垂首立在下方的刘平江,“李大人专研学问,想来是不大通晓审案之事。这位刘秀才身负功名,又有状纸凭证,言之凿凿怎可收押原告?”
“但他未敲登闻鼓,擅闯鹿鸣宴,既是藐视公堂,又是不敬圣贤!还请谢大人先待本官剥了他的功名,再行审问!”
刘拂看着色厉内荏的李正贤,挑了挑眉。
很好,她现在只需向少将军借人,以防刘平江被人灭口了。
她知晓这个人蠢,却没想到他竟能蠢到这个份上。难怪钦差到了十几天,便把案子破了。
想来贺子寅与他背后的安王轻易将李正贤诓骗了的时候,也未想到他会如此不中用。
鹿鸣宴自然要继续,只是宴上少了主事的知府谢大人、负责本届乡试的学政李大人、原告刘平江与被告钱灿。
刘平江随在各位大人身后离开时,还抽空给了刘拂一个安抚的笑容。
而跟在他身后的钱财,则是一脸土色,全不似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只字不提舞弊泄题一事,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知府与学政带走,想来刘平江便是吃些苦头,也不会伤了性命。
经此一事,在挖根掘底彻查清楚后,说不定他还能落下个孤勇的好名声。
而在他们走后,刘拂侧目观察,果见一众窃窃私语的新科举子中,有不少人脸色很是古怪。
这一百九十人中,绝不止六十二个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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