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叔。”
她今生尚还不是她的师父,凉锦也只能与穆彤等人一般,将她唤作师叔。
陈渝闻声回头,轻笑颔首,语调轻缓,有如山间幽泉:
“你且进屋。”
若说这世上除了情霜,还有谁能让凉锦完全放下戒心,那么这人,便该是陈渝。前世陈渝对凉锦极好,就连最后中毒遭遇袭击,她为了保全凉锦,竟不惜与来敌同归于尽。
那时候凉锦没有多想,只有感于师父亲厚。现今却发觉有些不寻常,此刻,陈渝出现在这里,更叫她确信了这一点。
她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去问,她会用自己方式去了解陈渝和她未曾向她吐露过的秘密。眼下,她只要知道,陈渝对她不会有害,这就够了。
她不曾迟疑,迈步进屋,顺手带上了房门。
陈渝没有说明来意,她朝凉锦招手,将她唤到身边,两指并起点在她的额头,片刻后陈渝面上露出惊容,显然是发现了凉锦练气一层的修为,她后又微微皱起眉头,无奈地叹道:
“五行驳杂,虽有一层修为然今生恐无法筑基,先前应是学了些拳脚功夫为后日修行打了底子,此事我竟未知。”
凉锦闻言,微垂着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陈渝此言乃是为她今日挫伤王漠寻得一个合理的解释,见陈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自然不会自报根底。
末了,陈渝从袖袍中取出一本手抄的秘籍,递给凉锦:
“你既习得练气一层,已算达到余长老的要求,我便将后续心法与你,将你算作记名弟子,然你之天赋较宗内寻常弟子尚还不如,修行一道需百倍刻苦,若是日后我见你懒散怠惰,便会逐你出门。”
凉锦猛的抬起头,诧异地看向陈渝。她不曾想这一世,陈渝竟这么早就将她提拔为记名弟子,她神情恍惚地接过秘籍,陈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惊喜过度,尚不能回神,吩咐她好生修炼,遂起身离去,未言及将她带离伙房之事。
陈渝走后,凉锦双手捧着那本手抄秘籍坐在床前发呆,前世,她修为突破练气三层之后才得到陈渝青睐,被其提拔为记名弟子,未曾想如今她只得练气一层,陈渝明明知道她灵根五行驳杂,乃无法修行的废灵根,仍如此作为,却是让她心头无端酸涩。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积郁尽数吐出。
凉锦识得陈渝的字,她手中的秘籍所载乃凌云心诀练气期所有心法口诀和行功经络,纸页崭新,字迹娟秀,竟是陈渝近日亲手抄录。
这份情谊已然超越了寻常的师徒情分,何况凉锦才入山两个月,加之今日,与其见面不过两次而已。
“我既已重头来过,今生当为你趋避灾劫,以还前生今世的恩情。”
她不去想陈渝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世间之人多趋利而行,然陈渝于她,恩重过于利,她对她好,她便真心待她,情义二字,简单至此。
有了陈渝给的秘籍做掩护,凉锦可以光明正大地修炼更高层次的心法,半日时间一晃而过。
日落时分,屋门忽然被人敲响,凉锦起身前去开门,见一陌生弟子站在房门口,他手中拿着伙房管事的腰牌,对凉锦道:
“管事唤你去一趟伙房。”
凉锦眉头微蹙,心中有些疑惑,问道:
“请问师兄,是哪位管事唤我?”
伙房管事,该是吴德无疑,但这两个月皆由周平暂代吴德之职,她心头微动,故有此一问。
“自然是吴管事。”
那弟子翻着眼皮,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想必是得了吴德看重,自觉己身有望脱离伙房,入得宗门,故而不将凉锦放在眼中。
凉锦自不会因此等小人置气,她沉吟片刻,又言:
“且待我与孙师兄说一声。”
言罢,她不等此人回应,径直走向孙文的房间,那弟子冷哼一声,却并未阻止。
孙文今日也早了半个时辰回来,此时听闻门外动静,他将房门拉开,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凉锦,又看了看凉锦身后的传话弟子,疑惑道:
“这是?”
凉锦朝他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
“吴管事唤我去伙房,若一炷香之内我没有回来,你便去寻穆彤,让她找陈渝师叔来伙房救我。”
孙文脸色猛的一变,凉锦和吴德之间的矛盾他一清二楚,且他心中隐有猜测,两个月前吴德“突生恶疾”十有八!九也是凉锦在捣鬼,此番吴德病好第一件事就是传唤凉锦,恐怕凶多吉少。
但凉锦又不能不去,他们的争端没有摆在台面上,一旦凉锦不肯听从他的传唤,他就有借口将凉锦直接逐出宗门,但她去了,若叫吴德悄无声息地扣下,像他那样肆无忌惮之人,总能寻到由头将凉锦狠狠惩治。
凉锦一旦出事,当初站在凉锦这边的孙文自然也不会好过。
孙文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不敢怠慢,面色沉重地应了下来,他见凉锦随着传讯弟子离开,自己则匆匆忙忙地回屋换了衣裳,燃了一炷香,焦急地等待凉锦回来。
凉锦跟随传讯弟子来到伙房,吴德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引路的弟子将凉锦带到之后就告退离去,院中便只剩下凉锦和吴德两人。
“管事寻弟子来是为何事?”
凉锦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询问。
吴德回过身,眼神怨怒地瞪着凉锦,一句话未说,抬手就朝凉锦抓来,凉锦虽有防备,奈何她与吴德修为差了两层,根本不是对手,再没了两个月前的侥幸,仅堪堪退了一步,便被吴德探手一抓,擒住了衣领。
凉锦呼吸一滞,吴德掌风已经临身,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半边脸颊遭到重击,脑袋不由自主地偏向一侧,火辣辣的疼痛随之而来,她几乎能想象自己的脸以极快的速度红肿起来。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遭到无法抗拒的打击,无论是她素来孤高的心性或是承自前生的桀骜灵魂,都无法容忍这样的屈辱。
她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吴德,一言不发。
她沉默却锐利如刀的眼神让吴德心里泛起莫名的凉意,短暂的心惊之后便是止不住的羞怒,凉锦蔑视他的眼神让他想起过往三十年所有轻蔑嘲讽的目光,让他已经埋没到尘埃的自尊无端的再一次刺痛起来。
一个被分管到伙房的废物,竟敢看不起他?!
他绝不会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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