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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淑娘也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活下来。那夜的记忆太过混乱,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身体上的那些清晰的感受。
一开始,她还能感受到疼痛,那剧痛让她浑身麻木,却又能感受到有细小的蚂蚁在她身上爬行。可后来,疼痛渐渐消失,她只感觉到雨水的冰冷,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蔓延开来。渐渐的,她所有的知觉都开始消退,只有潮湿泥土的味道不断地窜进她的口鼻中……但很快,她连这个都感受不到了。最后,在那夹了草根爬虫的泥土彻底封住她的口鼻时,她仅存的一丝意识也荡然无存。
迎接她的,只有黑暗。
不,不只有黑暗。在一瞬间的静谧吼,有许多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嘈杂纷乱,让她喘不过气来。
“淑儿!”
“淑娘……”
“娘子。”
但最终这些声音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一个清脆但急切的女声。
“淑姐姐!”
“淑姐姐——”
“淑姐姐,我来……帮你。”
“淑姐姐……”淑娘缓缓睁开眼来,清晨的曦光让她一阵恍惚,“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想着,她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怔了又怔——她竟已回到了未出嫁时的房间。家里亮亮堂堂,窗明几净,喜气洋洋,她的床头,正放着一身崭新的嫁衣。
“淑儿。”门被骤然打开,淑娘定睛一看,竟是母亲。母亲满面喜气,竟毫无病容。
“娘……”淑娘看见母亲,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母亲看了,也不舍起来,却不得不拉着她去梳妆:“傻淑儿,哭什么,女子总要嫁人的。快别哭了,过来梳妆,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不能哭的。”母亲说着,忍泪拉着她去梳头,又宽慰淑娘道:“那杨家的孩子,我见过,好模样、好才气,你跟着他,不会受苦的。若是想家,便回来瞧瞧,我和你爹又不常出去走动,两家住得这么近,你若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家里总是有人的。”
“爹……”淑娘喃喃,眼泪却掉了下来。母亲见了,忙为她拭泪,又捧着她的脸柔声说了许多话。可淑娘听着这些话,却一点都振奋不起来。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十三岁时,她的父亲便因病去世了。
“好啦,乖女儿,”母亲拍了拍她的肩头,招呼她来换上嫁衣,阳光洒在她身上,“那杨家的小郎君,还在等你呢。”母亲说着,凝视着她,又对着她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笑容。
淑娘看着母亲的双眼,愣了片刻,满是悲戚的面容上竟乍然勾出了一丝笑意。“好,”淑娘眼含泪水,却微笑着,缓缓从牙缝里吐出了那两个字来,“我……嫁。”
“她为什么要嫁!她为什么还敢嫁!”崔灵仪看着这一切,恨铁不成钢,气得在花轿后面急得跺脚。
方才,她不知拦了多少次,不想让淑娘上那花轿。可如今这里只是一段回忆,她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一切只是徒劳。
“稍安勿躁,”癸娘跟在她身后,开了口,又问着,“崔姑娘,事已至此,你还不愿意回去吗?”
崔灵仪听了这话,站住了脚步,又回头看向癸娘。“不回去。”她回答得十分坚定。
“你都看到她的结局了,还不回去吗?”癸娘问。
崔灵仪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好骗。”她说着,又看向了那花轿,敲锣打鼓的送亲队伍好不热闹,可她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里另有玄机,”崔灵仪说,“自来了这里,若无你干涉,我眼前所见,便只能是花妖所见。可自淑娘被活埋后,这一切却变了。你并没有拉我,我们却来到了这里,我不再是什么花草,我只是,见淑娘之所见。”
崔灵仪说着,又看向癸娘:“在淑娘成亲时,那株野花,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是吗?”
癸娘微微一笑:“崔姑娘,冰雪聪明,观察细致入微,癸娘叹服。”她说着,顿了一顿:“只是,我们真的该回去了。”
“为什么,”崔灵仪眯了眯眼睛,又向癸娘凑近了些,“难不成,是你在害怕吗?”
癸娘只是颔首浅笑:“崔姑娘,你真有趣。”
“怎么说?”崔灵仪直起腰板,抱臂立着,看着癸娘。她鲜少听到这样的评价。
“急着去扬州见旧友的是你,如今在这里不肯走的也是你……崔姑娘,你还真是古道热肠,生了一颗侠义之心,路见不平,便要出手相助。”癸娘微笑着说。
崔灵仪听出了她话里的奚落意味,便冷笑一声:“不曾想,你一向寡言少语,挖苦起人来,却也不差啊。”
“彼此彼此,”癸娘依旧微微低着头,“只是,崔姑娘,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何要这样做。明明,扬州还有你牵挂的人,你怎么竟肯耽搁在这里呢?”
“想知道吗,”崔灵仪问着,却脸色一变,“自己算去。”她说着,扭头便走。这些日子,癸娘总说些她不喜欢听的话,她正没好气呢。
“崔姑娘!”癸娘叫了一声。
“我还是那句话,我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你不必陪我,若是想走,便走吧。”崔灵仪说。
话虽如此,崔灵仪却有一种感觉,她相信,癸娘会跟上来的。想着,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癸娘,却见癸娘只是立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自信。但她若是不跟上来,自己走了,也没什么。既然她说这地方危险,那,走了也好。
癸娘听着崔灵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皱了皱眉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崔灵仪的背影喊了一句:“宁之!”
霎时间,崔灵仪浑身一震,又站住了脚步。身后,癸娘从容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宁之,”癸娘说,“宁之。”
“你……不许叫!”崔灵仪咬牙说着,却不敢回头看癸娘了。
癸娘轻叹一声:“你看,在这里,你的弱点是如此明显。”她说着,想了想,终究是妥协了:“你放心,我会陪你。”
“嗯。”崔灵仪轻轻应了一声,便要追着那花轿继续前行,可走了没两步,她却又站住了。“癸娘,”她垂眼说着,“以后,不要卜算我的事了……我不喜欢。”
癸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花轿已经走远,两人追着花轿进了杨家,却见新郎新娘刚拜了堂,才往卧室去。杨家的院子里摆满了桌席,村子里有名望的人几乎都来了。他们喝着、笑着,说着对新人的祝愿。那些面容是那样熟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嘴脸。崔灵仪看着这情形,不禁晃了下神,再回过神来时,天却黑了,她和癸娘竟已身处这对新婚夫妇的卧房。
红烛高照,淑娘安静地坐在床榻上,大红盖头全然遮掩了她的视线,也将她和外边的热闹隔绝开来。她在这里坐了太久,早已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天黑了。
“吱呀”一声门响,一人迈了进来,带进了一股香气,又迅速地将门关上了。淑娘依旧端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可奇怪的是,进来的那人也并没有上前,倒像是把什么东西放下了。淑娘听见那人走了几步,便又站住不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淑娘垂了眼,吸了吸鼻子,却嗅不到一丝酒气。她睫毛一颤,想了想,终于开了口:“可是,相公么?”
“嗯。”那人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声音的确是杨松的,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淑娘这次无奈一笑:“相公,怎么还不给我揭盖头?”
杨松也不知在纠结什么,他又只应了一声,才挪步上前,终于到了床榻边上。他似乎还在犹豫,只伸出那纤长的手指,轻轻勾起了盖头的一角。
淑娘却等不得了。她一抬起手,猛然打掀了那大红盖头。红布落地,她也望向了面前的小郎君。他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身的书卷气,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眼里也单纯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杂念。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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