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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燕燕于飞(一)
小河上,一只竹筏顺水漂着。崔灵仪头戴斗笠背着剑立在竹筏头,撑着竹竿,望着远方。癸娘刚刚睡醒,不由得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坐起了身来,闭着眼迎向了日光。
天气转暖,阳光正好,她正好晒晒太阳。她总是喜欢阳光的。
“你醒啦?”崔灵仪听见身后动静,连忙藏起所有的失落,回头看向癸娘。
可癸娘察觉到了她的一丝失落,她睁开眼来,摸到了自己的木杖,又面朝崔灵仪的方向,问道:“你不开心?”
“没有。”崔灵仪否认着,也在这竹筏前头坐了下来。如今顺水流着,根本不需要她撑篙行舟。
她的确是心情不好。她在扬州打听了许久,都没能打听到姜惜容的下落。唯一痛快一点的是,离开扬州前,她去将许妙儿名单上能找到的人都狠狠暴揍了一通,有时她忍不住下手重了点,被打的人当场便没了命。从扬州城出来后,她们又在附近打听了一个多月,却根本没打听到姜惜容的行踪。好容易找到的线索,便又断了。
无法,她们只得再度出发,去周边碰碰运气。而崔灵仪也从刚知晓姜惜容消息时的欢欣,便成了如今的苦闷。
想着,崔灵仪又摸出了她的玉佩来,看着这玉佩上的星宿图出神。
“又在看玉佩吗?”癸娘忽然开口问道。
崔灵仪回头看去,只见癸娘正垂着眼,神情似乎带了些许无奈。她猜到了癸娘要说什么,不由得自嘲一笑,又只在手里把玩着那玉佩。
“我知道,这东西没用,是骗钱的,”崔灵仪说,“当年,我一出生,他们便给我算了命,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我爹娘一开始也不信,直到我七岁那年,发生了一些事,他们才四处找人,为我求来了这玉佩,说是可压住我这克星的命。可这么多年了,这玉佩似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身边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了。”
崔灵仪说着,又含笑看向癸娘,问道:“如今,也只有你在我身边了。”波光粼粼,几只白鸟掠过水面,欢快地叫着。而癸娘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崔灵仪看着阳光下的癸娘,不觉微微出了一回神,又悄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癸娘,”崔灵仪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我知道,你肯定是算过我的命的。难道,我当真是天煞孤星吗?”
癸娘闭了眼,轻轻摩挲着她的木杖。“算过,”癸娘如实说道,“卜算结果说,你命里……一生孤独。可我如今大不从前,未曾算得太明白。”
崔灵仪闻言,把玩玉佩的手不由得一顿,又不动声色地将这玉佩收入了怀中。“这次,可是你算错了,”崔灵仪笑着,回头看向癸娘,“我是一定不会一生孤独的。”
癸娘也笑了:“我本就许久未曾卜算,又灵力衰微,或许,是我错了吧。”
崔灵仪笑得更大声了些,她看着阳光下的癸娘,忽然心中一动,不觉敛了笑容。“癸娘,”她说,“我总觉得,我与你很有缘。”
“哦?”癸娘只轻轻应了一声。
“嗯。”崔灵仪也不再多说,只是悄悄望着癸娘。和煦阳光下的癸娘是如此美丽,让人根本移不开眼来。而崔灵仪也可在阳光下大胆地欣赏着癸娘的容貌,她知道,癸娘眼盲,她是看不到自己的这些举动的。
想着,崔灵仪又怅然起来:癸娘看不到的,有何止这些呢?
若是癸娘也能看到便好了。癸娘的眼睛,其实生得很漂亮。她想看到癸娘用这双好看的眼睛注视着她……不,也不必注视,只要能看看她便好。她已经很久未曾被一个人放在心上、放在眼里了。癸娘是她如今唯一的朋友,若真有这个人的话,她希望,会是癸娘。
毕竟两人已是过命的交情。
只可惜,癸娘要么双目无神,要么眼中尽是诡异的黑瞳。她眼里只看得到鬼神,和所谓的灵气,从没有她这个具体的人。
“罢了,”崔灵仪心想,“这未尝不是一种孤独。”只要她将癸娘视作朋友便好,癸娘心中如何看她,又与她何干呢?
“我们,走到哪里了?”癸娘又问。
“不知,”崔灵仪看着两岸青绿树影倒映在水中,又望向了天边的霭霭白云,“大约昨夜亥时做好了这竹筏,如今已是巳时。走了这么久,岸边却未见人烟,也不知是不是走偏了。按理说,淮南繁华胜处,不该如此的。”
东风吹来些梨花碎瓣,洋洋洒洒地落在小河面上,缀在这竹筏上。崔灵仪回头看去,只见癸娘的额发间也挂了这么一朵小白花。她不由得一笑,起身走了过去,又蹲了下来,将她发间的小白花摘掉,拈在手里。
“癸娘,”她笑着说,“我们一会儿上岸吧?”
“好呀,”癸娘轻轻吸了吸鼻子,“这附近,应该有人家了。”
“好。”崔灵仪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梨花瓣轻轻放在了水面上,看着那花瓣顺水漂走,便又走到竹筏头,撑起了竹篙。
“唉,”崔灵仪看着这竹筏,叹了口气,“可惜了。”她昨天砍了一天竹子才做成这竹筏,如今只用了一夜,便要舍掉了。
“也不算可惜,”癸娘笑道,“能陪你这一段路,也是缘分。缘分,终有尽时。”
崔灵仪听了这话,只握着手里竹篙,狠狠在水中划了一下,又看向远方。“这便不好说了,”崔灵仪笑道,“若没有我,便也没有这竹筏。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再做一个竹筏。只要我还记得怎么做,这缘分便没有尽。”
崔灵仪说着,话多起来,一边撑篙,一边笑道:“我会的东西还很多呢,该学的、不该学的,我都学过。改日,一定要你都体验一番。”
癸娘不觉也笑了:“还有不该学的?”
“当然有呀,”崔灵仪一边向岸边靠去,一边说道,“闯荡江湖之后,我方知天大地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所见所闻多了,便也跟着、看着学了不少。”
她说着,缓缓将竹筏靠到了岸边,又握着竹篙,过去拉起了癸娘的手。“到了,”她说,“我们该上岸了。”
癸娘点了点头,握着木杖跟着崔灵仪下了这竹筏。崔灵仪这才发现,癸娘在竹筏上睡了半夜,如今衣服上被水拍湿了不少,还发潮呢。
“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把衣服烤干吧,”崔灵仪一边牵着癸娘沿着野径小心翼翼地走去,一边说道,“如今天气暖和了不少,但还是要注意着些。”
“好,都听你的,”癸娘说着,站住了脚步,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木杖,“向东走走,应有个城池,城里有土地祠。我想去土地祠里待上片刻,可好?”
“好。”崔灵仪应了一声,便带着她向东走去。一开始林子里的路颇为泥泞,可走着走着,路便渐渐平整多了。不知走了多久,再从林子里出来时,竟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一个小县城。
“丹徒县,”崔灵仪远远地望着那城楼上的字,回头看向癸娘,“我们到润州了。”
已是正午,两人终于进了城。在城里没走多久,果然看到了一座土地祠。这土地祠虽不如洛阳城里的土地祠那般破败,可却也实在算不上香火兴旺。远远看去,房顶上竟然还生出了几根杂草。
“你这木杖,探路真准,”崔灵仪扶着癸娘踏入了这土地祠,“这几年连年战乱,土地祠都没人来拜了……咳咳……”
这里面的灰尘还是有些大的。
癸娘不禁抿唇一笑。崔灵仪见她笑,没来由地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你在这里歇歇,我去寻些枯枝来。”她说着,便松开了她的手,出门去了。
癸娘点了点头,她听着崔灵仪离开,悄悄叹了口气,又面向了神像的方向。“社,”她说,“如你所见,她对我很好。你担忧之事,并没有发生。”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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