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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吴青英有些急了,她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于绣,“你不必瞒我,我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
于绣终于笑了。“是你哥哥让你看着我的吧?”她问,“就像从前一样。”
吴青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正要为自己辩驳,却听于绣接着道:“你放心,我没有做出格的事……除了和你。”她说着,只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这个村子里对我无礼的人有很多,但我对这个村子里的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你若一定要看着我,那还是,先看好自己吧。”
于绣说着,拖着农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吴青英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只能默默地在于绣身后跟着。纵使她们曾在无人知晓的夜晚有许多次亲密无间的相处,可两人间依旧有一条怎么也跨越不过去的鸿沟。
不,不仅是鸿沟了。吴青英清楚地知道,她的嫂嫂,多半还是恨着她的……怎能不恨呢?
于绣来到吴家时,吴青英还很小,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她只记得,那时,她怕黑,爹娘便让于绣来和她一处睡觉。
怕黑的孩子有人陪着,在夜里便安心了许多。可若是这孩子半夜醒了身边没人,她便免不了哭闹一番。每当此时,只比她大了两岁的嫂嫂便会跑出来,将她搂在怀里。
“别哭了,”她总是轻声哄着她,好像生怕被人发现,“青英,我求你……别再出声。”
年岁渐长,吴青英才慢慢回过味儿来。那时,她已经不怕黑了。夜里,她依旧会和于绣睡在一处。躺在床上,她总是望着一旁的木门。那木门看起来是那样脆弱,似乎一脚就能将它踹开;可这木门又是那样的破损,轻轻一动,便是吱呀一响。
如果可以,她真想牵着她的手离开这里,以弥补儿时无心的过失。
“嫂嫂,”她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刚刚好让她听到。
“睡吧。”于绣也没问她究竟在对不起什么,只是重复着:“睡吧。”
又过了些年,哥哥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父母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便急急地张罗着去办婚事。那天,于绣难得地没有做活,她穿上了一身嫁衣,在这简陋的院子里,在一片起哄声中和吴魁拜了堂。
但吴青英没看见他们拜堂。彼时的她正在厨房里忙活,满院的宾客,摆了七八桌,父母兄长都在接受乡邻的祝贺,于绣也已经被送进了吴魁的屋子……所有的活计,只有她来做。她盯着锅里那块渐渐失了血色的肉,一时失神,却忽然又掉下泪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笑?为什么?她不理解。她恨不得现在便拎着菜刀冲出去,把所有桌子都掀了!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那一夜,吴魁又喝多了。他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而父母早已熬不住,早早休息了。吴青英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她有记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独享这一张床。她望着屋顶,心中五味杂陈,不觉又悄悄伸出手去,抚摸着于绣惯常躺的地方。可如今,那里只是一片冰凉。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轻轻一声“吱呀”。抬头一看,只见一身嫁衣的于绣走了进来。“你哥哥醉了,”她说,“我来这里睡,天亮前回去。”
吴青英点了点头,又向里缩了缩,给于绣腾出了一大片位置。于绣和衣躺下,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一句话也不说。吴青英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她只得闭了眼睛假寐。可于绣却在此时说话了。
“你如今,可还怕黑吗?”于绣问。
吴青英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道。”
于绣又问:“那……你可知道,新婚之夜的新娘子,会做什么事吗?”
吴青英想也不想便回答道:“不知。”她回答着,竟没来由地有几分慌乱。
“那……你想知道吗?”于绣问着,扭头看向吴青英。吴青英感受到这目光,睫毛不觉抖动了一下,也睁开了眼睛。
“青英,”于绣凑过来,如儿时一般搂住了她,也如儿时一般,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出声。”
那一夜,吴青英把所有的声音都忍住了,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一夜后,吴青英越发依赖于绣了。在这个家里,明明只有于绣和她没有血缘之亲,可于绣偏偏又好似是她唯一的亲人。明明于绣好似是她唯一的亲人,可她偏偏又恨着自己。
怎能不恨呢?吴青英不住地想着,怎能不恨呢?哪怕两人有过那么多耳鬓厮磨的夜晚,可怎能不恨呢?
想着,吴青英站住了脚步,她看着于绣的背影,忽然又是一阵恍惚。如果这不是在去田地的路上,该多好?如果这是在离开的路上,该有多好?如果,她也可以跟着她一起离开,该有多好!
她不想继续在这个村子里蹉跎时光了,这里只让她觉得窒息。她想离开,和她一起离开。
“嫂嫂,”吴青英看着前方的背影,忽然开口,喊了一句,“我们……走吧。”
“走?”于绣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去哪里?”
吴青英急急地赶了上去,边走边道:“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不必管我的哥哥,我们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走吧,嫂嫂,我们一起走吧!”
她说着,走到了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强忍着胸中的激荡不平。可于绣愣了一下,却笑了。“青英,”她说,“这里,就是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吴青英一怔,可于绣依旧是浅笑着的。“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一点都不好。”她说着,回过头去,又默默向前行去。
吴青英叹了口气,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人谁都不再提方才说过的话,只是安静地埋头干活。
吴青英盯着脚下的土地,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好似有一口气憋在她心口,她很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将这一口气发泄出来,只得卖力地拉着犁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恨不得将脚下土地踏碎一般。可这终究是于事无补的。
于绣默默地看着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到了晚间,两人又一前一后地沉默着回了家。吴魁不知何时也回了家,正拿了根狗尾巴草蹲在院门口剔牙。见二人回来,他便高声喊道:“怎么才回来!”
吴青英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呢?”她说着,拖着农具进了院子,又问:“你又去何处了?家里这么多活计,也不见你搭把手,整日还挑三拣四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不见得有你难伺候!”
“我四处奔波,不都是为了你吗?”吴魁说着,站了起来,将那狗尾巴草随手一扔,又笑道,“你哥哥我为你说了一门绝好的亲事,过两个月,你便可以嫁人了!”
吴青英刚摘下斗笠,不由得一愣。“你说什么?”她回头看向吴魁,问着。一旁的于绣闻言,亦是身形一顿……可她依旧什么也没说。
吴魁靠在那低矮的竹门上,颇为自得地笑道:“村头东郑家老三的二郎,比你小一岁的那个。”他说着,指了指堂屋:“人家连聘礼都送来了。”
“什么?”吴青英抓着手里的斗笠,一步一步向吴魁走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说着,立在了吴魁面前,抓着斗笠的手忍不住发颤:“那郑家二郎,从小就是个傻子,到如今连吃饭穿衣尚且不能自理……你,你就这样把我卖了?”
“怎么了,不乐意啊?”吴魁根本不把她的愤怒当回事,却还抱怨着,“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知那家人给了多少聘礼!你以为你还好嫁吗?十七八的老姑娘了,却以凶悍闻名。我告诉你,在这个村子里,除了他家,没人娶你!你少在这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
“可是我不愿意!”吴青英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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