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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别怪娘,”母亲在山门前,握着她的手,垂泪说着,“你的名声坏了,日后也再难找个好人家。正巧方家来找我们……你……你便替她出家修行吧。这样也好,从此之后,你便衣食无忧了,这佛门,就是你最终的归宿。”

姚初九早就有准备了,可她抬头看了看这平隐庵的牌匾,还是没忍住,故意笑了一声,又开了口,嘲弄着。“娘,”她问,“方家,给了你们多少钱啊?”她问着,反握住了母亲的手:“有了钱,酒肆便可以开下去了。娘,你们是不是很开心?如今在这里哭什么呢?”

她知道,父母早就决定抛弃她了。家里经营着一间小酒肆,为了帮父母减轻负担,姚初九小小年纪便常在酒肆走动,服侍客人。但酒肆之中,鱼龙混杂,姚初九还未及笄时,便有几个泼皮无赖看上了她。那些人整日赖在酒肆中不走,只纠缠着她。

姚初九自然是不从的,可无赖终究是无赖,手段卑贱。当她被纠缠到无可奈何而父母却懦弱地不肯为她出头时,她终于爆发了。

于是,在那几个泼皮无赖又对她言语调戏时,她抄起了酒坛,狠狠地向其中一人的头上砸了过去。那人的额头被砸破,登时冒出了血来。

血混着酒落在地上,酒肆里也乱做了一团。姚初九被人推搡在地上,后背也嵌入了一块酒坛的碎片。泼皮们对她一顿臭骂,拳打脚踢,她的父母无法,只得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或许,这哀求的确是有用的。泼皮们果然收了手,却又狠狠地向姚初九脸上吐了一口。可这似乎并不能让他们解气,他们又伸出手来,想拉扯着她走。幸而父母将她死死护住,这才没让她被人拖走。

但是,父母护住了她,却没能护住这酒肆。泼皮们不能拿她撒气,便将这酒肆砸了个稀烂。当泼皮们离开后,姚初九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父母一言不发地去收拾这烂摊子,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父母这意外的沉默,让她觉得,仿佛,她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

酒肆里十分安静,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才叹了口气。“初九,”他说着,把最后一个凳子摆正,“往后,你不必来前面帮忙了。只在后头待着,便好。”

姚初九略有些哽咽,可她垂下眼,依旧没说什么。她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又努力地想去拔出后背的碎片。很痛,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做到这些,可爹娘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后背的伤,只是沉默地收拾着店铺。

“罢了。”姚初九想着,站起身来,自去后面炉边,拿了个火钳子,好容易才将这碎陶夹了出来。她将这碎片扔在地上,又静静地等着。

可她终究没等到爹娘来关心她一句,她的爹娘只忙着去看那些财物。在这漫长的安静之中,她知道,她的安静日子彻底到头了。

果然,那些地痞流氓没有善罢甘休。姚初九躲到了后厨,可还是架不住他们日日上门找事,这酒肆根本开不下去。不仅如此,那些流氓还在城中大肆散播谣言……一些污秽不堪的谣言。

那些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姚初九的耳朵里,她听到那些消息时,拿着锅铲的手顿了一顿,便又接着做活了。但爹娘似乎很是介意这件事情,他们不再对姚初九多说什么。见到她时,他们总是叹息一声,然后便互相抱怨最近酒肆里都没什么人了。

然而姚初九依旧什么都没有多说。她只能低下头来,默默做活。

熬了暗无天日的几个月,这一切终于等来了转机。但这转机不是那些地痞流氓幡然悔改,而是城中的方家发出了一张告示,要找寻和自己女儿八字相同的姑娘。原来,方家有一女,名唤方棠。这方棠生来体弱,看了多少郎中都没有起色,便有人建议方家将女儿送去修行,积些福泽。可方家到底舍不得女儿受那清修之苦,便决定,为女儿买个出家的替身。

可巧,姚初九的八字,正与这方家小姐相同。

“初九,”父亲劝着,“咱家穷,全指着这酒肆过活。”

只说了这一句,姚初九便明白爹娘的意思了。有她在,这酒肆便开不下去,即使这并不是她的过错。“所以,你们想要我出家?”她还是直接开口问了这一句,她想听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爹娘含泪点了点头。姚初九看着爹娘,怔了又怔,忽然间,一阵巨大的悲哀感涌上心头。她理解他们的选择,却也知道,她是真的被他们抛弃了。

于是,姚初九便来了这平隐庵。父亲没有来送她,他还要打理酒肆。在方家侍从的护卫下,她被母亲送到了这平隐庵。山门外,她终究是没忍住,讽刺了几句。可看着母亲越发泣不成声,她还是心软了。

“罢了,”她说,“你们终究养我一场,无力保护我,也不是你们的错。毕竟我们……很穷嘛。”她说着,跪了下来,对着母亲深深叩首。

“多谢爹娘养育之恩,”她说,“下次再见面时,女儿眼前所见,便无父母,只有施主了。”

说罢,姚初九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迈过了平隐庵的大门。她知道,这是她如今唯一的路,她别无选择。

第70章 古刹鸳帷(七)

姚初九并不喜欢平隐庵,这里的生活枯燥乏味,而她依旧每日忙碌。天不亮,她便要起床做早课,跟着念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经文。好容易熬过早课,她还要来扫地。

秋天的叶子铺满了长阶,将这长阶扫得一尘不染就是她的任务。扫完地,她还有其他活计要做。算来算去,她也没比从前在酒肆清闲多少。平隐庵的师太说,这是要通过苦修来磨练她们的心境。可姚初九听了,却只觉得可笑。

“苦修,”她想,“如果这便是苦修的话,我已苦修十几年了,从生下来就在苦修。可挨了这十几年,也未见半点好处。”

更何况,她如今还不是为了自己苦修。她苦修的功德,都会算到另一人的头上——一个她根本没见过的人。

“有钱人连功德都可以买。而我,却只能在这里扫地。”姚初九心想。更何况,她还失去了她的头发。她很喜欢她的头发,从前无事时,她总要耐心打理自己的头发,将那及腰的长发保养得又长又顺又黑又亮。她还会做许多新鲜漂亮的发髻,一根发簪在她手中,可以用来绾出二十几种不同的发式。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在这里一边扫着地,一边回忆自己的过往。虽然人在平隐庵,可她的心却并没有被这佛门清净地感化。她并不觉得平静,她只觉得愤怒。

当然,在这愤怒之下,脚下的长阶也总是扫不干净。秋叶扫过又迅速落下,当师太来检查时,这里依旧是一片狼藉。

“你就是这么做活的?”住持师太很是不满。

“扫了,还落。”姚初九回答着,但她的神情看起来更像是在顶嘴。

师太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来扫地吗?”

“不知。”姚初九回答道。

“你的心不静,”师太说着,转过身去,“以后,你就在这里扫地,阶上一片叶子也不许有。扫不干净,便不许回房间。除非,你悟了。”师太说着,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进了平隐庵的大门。

姚初九持着笤帚,立在阶上,看着师太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却倔犟地抿了抿唇。一片叶子也不能有吗?她想着,又抬头看向了路旁的高树。

“不过如此。”她想。

于是,当师太急匆匆地出来时,她只看见姚初九正在奋力地推搡摇晃着阶傍大树。深秋时分,那些叶子脆弱不堪,纷纷落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台阶上。

“成慈,你做什么!”师太喝止了她。

姚初九收了手,颔首答道:“师太方才说,不许有落叶。如今将叶子都摇下来,再扫净,阶上便不会有叶子了。如此,一劳永逸。”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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