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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袁月菱一把甩开了母亲的手,便要追出去。可父亲眼疾手快,伸手便将门关上,还从外上了锁。
“爹——”袁月菱在屋内喊着,拼命地重重拍打着门,可门外早已无人应答了。她只听到了父亲和卫二叔低声的商议声,那语气仿佛和平日里在草市买卖牲畜一般,有来有往地讨价还价。不,更准确地说,是一方大胆讲价,另一方只有唯唯诺诺、点头应答的份。
“你闹够了吗!”
正当袁月菱叫喊之时,母亲一把拽过了她,用力大了些,竟将她摔在了地上。袁月菱有些发怔,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母亲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我不懂,”良久,袁月菱才终于开了口,在地上喃喃,“我不懂。”
母亲叹了口气,她擦了擦自己面颊上的泪痕,又在袁月菱跟前蹲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劝着:“菱儿啊,为娘知道你心中不服气,可这是万全之策,毕竟咱们总还是要在药蛇村里生活,与人交恶也就罢了,但决不能让这不清不白的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如今,既有机会让卫家就此息事宁人,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袁月菱抬头看向母亲:“所以,你们早就有此打算了?”方才父亲那一串话说得那么流利,想来也是早有准备。或许,早在哥哥去世前,他们就动了这心思了。
母亲点了点头,并不掩饰这一切。“菱儿,”母亲的眼里又落下泪来,“你哥哥,命苦,还未娶妻便没了……芙清那孩子也命苦。两个命苦的人到阴曹地府一起做个伴,有何不可呢?总是要给你哥哥娶妻的。你和芙清那么要好,以后,她就是你嫂嫂,想来她也不会拒绝这桩亲事。更何况,芙清一个在室女,丧事也不好安排,连祖茔都进不去。若是能配给你哥哥,她也可以有个归宿、入土为安,卫家也不会再多纠缠于你。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不,”袁月菱口中轻轻吐出这个字来,却又好似发狂一般突然叫喊起来,“不!不是!不是——”
她想反驳,却根本想不出反驳的理由。这似乎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一切都有理有据,听起来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可袁月菱就是不愿!这一切越是有理,她心中便越是憋闷,愤怒、委屈、悲伤、失望都交织在一起,郁结在心中。
为何不愿呢?为何不愿呢?袁月菱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卫芙清是个人,虽然她已死去,可她是个人啊!
门外的讨价还价声再度传来,袁月菱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她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站起,向门外冲去——
“不可以!”她叫着,“不可以!”她涨红了脸,又流了满脸的泪,脖颈上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对不住她!”
一句话刚说完,母亲便赶上来捂住她的嘴。她挣扎着,嘴里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声音。好容易把母亲的手掰开,大门却又打开了。父亲从外大步走进,径直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就狠狠给她甩了两个巴掌。
“定是我们平日里宠你太过,才将你养成这副德行,你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父亲收了手,质问着,“若非你不安分,我们何至于得罪了卫家?你知道方才那卫老二问我要了多少聘礼吗?好容易可以将此事平息下去,你难道想要咱家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吗?”
父亲说到此处,恨恨地又踹了她一脚,长叹道:“就算你不顾及爹娘,也该想想你兄长。你兄长平日里待你不薄,你难道想让他在黄泉之下也孤零零的吗?”
“所以你们是一定要这么做了?”袁月菱抬眼看向父亲,眼里除了悲愤,还有了些恨意。
“是,”父亲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明明是上策,我也不知你在不服些什么?”
袁月菱愣了愣,又忽而笑了。“好,”她点了点头,“好。”
那一夜,袁月菱为兄长守灵,她跪在白烛之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抓了一把纸钱,无力地丢进火盆里,看着那纸钱在火焰中逐渐萎缩成灰烬,袁月菱不自觉地落下了一滴泪来。
她忽然明白了。
究竟,谁是受益者呢?又是谁,到最后,一无所有?
“借口,”她喃喃,“都是借口。”
“哥,”她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她苦笑了一声,又轻声说道:“你看,你不在了,他们还惦记着你的婚事呢。也不知,你泉下是否有知?”
她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忽而抓起了篮子里的纸钱,不管不顾地都按进了火盆里。火焰变小了,却没有灭,一点点地侵蚀着那粗糙的纸,很快也灼烧到了她的掌心。她不自觉地躲了一下,却又一咬牙,生生将手按了回去。
好疼。芙清死前,也是这么疼吧?芙清先是斩断了自己的蛇尾,又放火烧了一遍,直至再看不出蛇尾原本的模样。那疼痛,应当比她此刻重上千倍万倍!
经历了这样的疼痛,她终于可以倒在家门口了。可是,她的家人,不要她。
“芙清,”袁月菱想着,拿出手来,低头看着掌心的灼红,默默流着泪,“值得吗?”
第87章 松柏累累(十二)
一切都在如两家计划的那般顺利进行。袁月菱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看着家中人来人往,她却只剩了冷笑。她知道,这些人不是来祭拜的,他们都是为筹备那场盛大的冥婚而来。
明日,就在明日。
袁月菱只觉自己仿佛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面前的棺材好似是自己的棺材。那些脚步踏进灵堂,在她面前稍作停留,又转而奔赴向他们更感兴趣的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高谈阔论,袁月菱只觉得膈噎难忍,一口气堵在胸口,往日平淡的窒息感此刻翻涌成了千百倍,一阵一阵地作祟。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一把薅下了头上白布,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她拼命地跑着,想要逃离这个让她无法喘息的地方。身后似乎有人在追赶,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好在那些人也不像是执意要追她的模样,她听见那脚步声逐渐缓慢、终至停息,而她却跑得更快了些。她跑过乡间小道,跑过旷野,跑过一座座坟茔……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冲上了那片松柏林,登上了山巅。
然后,她便不知该跑去哪里了。往日卫芙清和她相伴的地方,此刻只剩了她一个人。她望着不远处的药蛇村,又看了看脚下层层叠叠的松柏,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芙清,”她哭着,大叫着,“芙清——”
凄厉的喊声惊起了林中雀鸟,翅膀扑棱扇起的声音瞬间弥漫了整座野山,一群又一群的雀鸟从林中窜出,直飞冲天,又在空中不停地盘旋着。袁月菱抬眼望了望天,眼泪忍不住地流。身后却传来一阵草木弯折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条紫色的蛇正顺着山石扭曲爬行,直向她来。
袁月菱不想躲,她苦笑了一声:“你是来杀我的吗?”她说着,想了想,竟摊开手,又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眼,道:“你来吧。”
可那声音到了近前便停了,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预料中的痛感。当她再睁开眼时,她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侧竟又有了一个人:昆离又化为了人身蛇尾的模样,正甩着尾巴,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你……”袁月菱张了张口,又叹了口气,“算了。”她说着,扭过头去,只看着天边。
“你想死可以自己去死,”昆离冷冷地开了口,“我不会杀你。”
“为何?”袁月菱问。
昆离答道:“你是她救下的,你们……都是她救下的。她费尽心思,牺牲自己,才救下了你们,我若再杀了你们,岂不是浪费了她的心血?”昆离说着,摇了摇头:“我不想浪费她的心血,就像她浪费我的心血那样。”
她说着,又咳了两声,故意道:“整座山上只有我一条蛇了,我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了,更不想一直东躲西藏地活着。实在不行,你把我杀了吧,让我也死在捕蛇人的手下,就如当年的昆影一般。我可不想死得很可笑,很……卑微。”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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