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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且行且寻着,总算发现了一条不算难走的路。她们穿过层层松柏林,一路向山下走去。果然,在到山腰处的坟茔附近时,崔灵仪便看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袁安正坐在一个坟头前,面色焦急。

崔灵仪知道,他们定是在等待自己的死讯。她登时按捺不住,火冒三丈,这两日的愤懑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寒光一闪,背上的剑被她一把抽了出来,只听她咬牙恨道:“竟敢算计我……”

她说着,径直冲向那片坟茔。袁安这才看见她过来,颇有些惊讶,又慌乱起来。他刚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崔灵仪一抬手,便将他狠狠捅了个对穿。

袁安口中登时涌出鲜血来,辩解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便永远地随着他一起倒在了这坟茔中。药蛇村其他人见了,大惊失色,当即便要四散逃命。崔灵仪却也不急着追,她似乎是在盯着袁安的尸身看,却目光涣散,唯有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几分。面颊溅上了几滴血,她也顾不及抹去,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似乎还有人没有走。崔灵仪抬眼看去,只见下方的坟茔之外,还有一人立在树影之间。那人头发花白,崔灵仪当即便认出了她。

“卫老娘子。”崔灵仪说。

“崔姑娘,”卫老娘子倒也不惧,只是问道,“你可见到紫菁根了么?紫菁根,是什么样子?”

“没有见到,”崔灵仪盯着重重树影里的人,“但紫菁根并非药材,且早已在百年前绝迹。这山上,以后都不会再有紫菁根了。”

“当真么?”卫老娘子问。

“当真。”崔灵仪回答着。

卫老娘子似乎笑了:“也好,终于解了我这些年的疑惑。”她说着,似乎是向崔灵仪拜了一拜:“多谢崔姑娘。先前老身有所隐瞒,致使二位姑娘身陷险境……是老身之错。如今老身心愿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崔灵仪听了这话,提着剑便要向下走。可癸娘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宁之。”

崔灵仪愣了一下,终于厌恶地擦去了脸上的血点。再回过头时,癸娘已撑着木杖走到了她身后。

“卫老娘子,”癸娘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些急迫的意味,“我们出发前,你是唯一一个提醒我们的药蛇村人。此事我们不会再计较,你可以走了。”

卫老娘子听了,又朝着二人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一拜,道:“多谢。”又道:“日后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不必,”癸娘说着,又催促道,“你可以走了。”

卫老娘子听了,这才离去。崔灵仪静静地看着癸娘,却不觉红了眼眶:“你以为我会杀她?”

“你方才杀袁安,是在泄愤。”癸娘说。

“嗯,我的确是在泄愤,可我也没有失了理智,”崔灵仪也不反驳,她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得出奇,“袁安该死。他骗我们来此,是想让我们成为祭品。好在蛇窟里只有一个可怜的袁月菱,若真是你我敌不过的恶神,只怕我们早就命丧黄泉了!”她说着,想了想,又纠正道:“不对,只有我会命丧黄泉。”

崔灵仪说着,越发一本正经起来:“他该死。他已存了这念头,若是不杀了他,他迟早还会害了别人。今日是两个过路人,明日说不定就是身边的人!今日是将两个活人扔进蛇窟,明日说不定就要将人宰杀之后再送去祭神。我可不能让这种祸害留在世上。行走江湖,这点决断还是应该有的。”

她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全然不理会癸娘话语中真正的含义。“好了,走吧。”她说着,便急着要走。

“宁之,”癸娘又开了口,“你分明知道我说的不是……”

“别这样叫我!”崔灵仪竟吼了一声,打断了癸娘的话语。可她随即便有些错愕,似乎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有一天竟会这般粗声恶气地对癸娘说话。可当这些日子所有幽微隐秘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被骤然揭开,却注定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结果时,所有的情绪便不受控制地上涌了。

“我……”癸娘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叹了口气。

“对不起。”崔灵仪低了头,不禁又哽咽了几分,却还是一步一步向癸娘走去。终于,她在癸娘面前停了下来。她望着她的双眸,即使她知道她根本无法从这双无神的眼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癸娘,”她说,“我当不起这个名字。”

崔宁之、崔宁之……她还是崔宁之的时候,都在经历什么呢?

那年夏天遭了蝗灾,庄子上颗粒无收。母亲已身怀六甲,只等着生产。父亲生怕母亲这次又出什么事,日夜小心照顾,又不许她靠近母亲。可孩子到底是关心母亲的,那夜里,父亲进城去典地换粮,她终于有机会陪在母亲身边。母女二人说了一晚上的话,怎么也说不够,到亥时才恋恋不舍地准备休息。可崔宁之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她刚刚回屋没多久的时候,厨房便烧起来了。

崔宁之觉浅,闻到烟味儿后便迅速起身,将母亲从卧房里带出来。可火烧得太快了,很快便吞噬了整个庄子。木头燃烧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谁也无力阻挠。母亲见状,一时情急,竟动了胎气。

“娘——”

“宁之,”母亲说,“不要怕。”

“去请稳婆,”母亲说着,满头的汗珠儿,“叫人来救火。”

“好!”崔宁之听了,连忙起身要去寻人。

“宁之,”她听见母亲又唤了她一声,“别慌、别怕,娘没事——”

崔宁之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便飞奔了出去。

可是,老天似乎在有意同她作对。父亲回来时,眼前所见的已是一片废墟、一尸两命的妻子和守在妻子身边的女儿。崔宁之不敢抬头去望父亲,她只恨自己动作慢了些。当她好容易请来离庄子最近的稳婆回来时,母亲已经没了气息了。

熊熊烈火燃烧着,热心人正奋力救火。可崔宁之却忽然觉得,那一切都不重要了。若母亲不在了,救下这燃烧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

“是不是你,”可父亲见了这一切,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质问,“你是不是偷偷去见了你娘?是不是!”他目眦几裂,一副癫狂模样。他问着,竟拽过了崔宁之的衣领,将那单薄的布料仅仅抓在手中,却好似扼住了她的咽喉。他力气很大,崔宁之根本挣不开。

是恨。她知道,这是恨。

“爹……”

“一定是你,”父亲咬牙切齿,眼里既悲又恨,他终于松开了手,跪了下来,又一把推开了崔宁之,将妻子的尸身抱进了怀里,“不然、不然……”

崔宁之跪在一旁,默默垂泪,低头不语。却只听父亲继续絮絮叨叨地埋怨着:“我早该听了那道士的话。当年你好奇刑部是什么样子,一定要跟着我进去。可刚把你带进去没多久,库房便起火了。我丢了官,咱们也只能卖了房子来乡下住。我那时就知道,煞星之名绝对没有冤枉了你。我一直劝你娘将你送走,可你娘不听……不听……她说,你都随身佩戴着那玉呢,能有什么事……可这些年,事还少么?”

“宁之,你为何偏偏托生在了我家啊!难道是我夫妻二人,上辈子欠了你不成?”

父亲说着,终于嚎啕大哭:“娘子,你当日若是听了我的,何至于今日啊!”

父亲的哭声痛彻心扉。崔宁之听了,只呆呆愣愣地坐在原地,望着父亲怀里的母亲。“我真不该去见娘,”她想,“真不该。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她满心的愧疚和伤痛,想安慰父亲,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正当她悲痛无已之时,她却听见父亲说:“宁之,爹娘养不起你,从此以后,你自己……好生过吧。”

崔宁之一愣,却见父亲又忽而大笑起来。她刚要说话,却见父亲竟抓了几块石头向她扔来,一边扔,一边笑。“早该如此了,”他仰天笑着,却将母亲的尸身抱得更紧了些,“早该如此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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