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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傀儡曹描便掌握了这独到的法子。她总是要在自己的面容上动些手脚,等着曹染发现。大多时候,曹染都是能发现的。接下来,她便能看到曹染忍怒来请她作画的模样。
她会想什么呢?傀儡曹描作画时,悄悄地观察着曹染,又忍不住开始思考:是感叹于假妹妹竟能画出真妹妹的模样,还是伤怀于真正的妹妹并不会作画?
当然,她没问过曹染,她只需看着曹染的神情,感受到她平静外表下的悲戚,便足够了。她很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但是曹染也没有那么蠢,她不会任她耍弄。终有一日,曹染明白了她的心思,很快便有了对策。
那日,曹染又将她拉到了桌案前,上面的文房四宝早已摆好。“画吧,”曹染命令着,“多画几幅。”
她故作不懂:“阿姐这是何意?”
“多画几张脸,留做备用,”曹染说,“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画吧。”
傀儡曹描听了这话,心中一紧。她知道,她再也没有办法逃脱她了。死不了、走不成……她要永远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若有朝一日,她当真惹恼了曹染,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将她替换。
无趣……这样的生活,当真是无趣。
三百年了,已经三百多年了。她跟着她,在她眼中扮演着另一个人,已经三百年了。她们的生活并不安定、也并不快乐,却要费力伪装安定、伪装快乐。有时,她们甚至需要在身份可能暴露之时,做一些恶事来掩盖真相。
比如,这些年,她们伪装成了画匠,混进了华七郎的商队。华七郎算是个热心的,也并未薄待他们。只是他太过热心了,收留了太多人在商队里。人一多,她们若想隐藏身份,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每当有人撞破她们的秘密时,曹染都会当机立断直接丢一张符咒出去,将那人变成自己的傀儡。渐渐的,这商队里的傀儡越来越多,竟没几个是神识由自己操控的活人了。
“崔姑娘,差一点,那杨姑娘也要变成傀儡了,”傀儡曹描笑了笑,“不过,算她运气好。她平日里,话不多说就罢了,连眼睛都不乱瞟,虽身处商队,却全然不在意周围事物,仿佛这一切都与她不再相干。还好、还好……”
“好啦,二位,这便是曹氏姊妹的故事,”傀儡曹描对眼前的一人一巫说,“也是我的故事。我只能说,你们以我做人质,并不能真正地威胁到她,她手里可有太多备用的画像了。而我,仅仅是一个傀儡。”
崔灵仪看了癸娘,只见癸娘略一思忖,开口说道:“可她到底是用自己的灵气来供养你了,这成本太高,她未必就会弃你于不顾。”
傀儡曹描听了,却只是笑:“哦,这的确也算个理由。”她说着,顿了一顿,又开了口:“二位姑娘,我可以求你们一件事么?”
“你且先说,”崔灵仪说,“只要不害人,鞍前马后之诺,自当兑现。”
傀儡曹描望向了天边的一线朝阳,轻叹了一声,又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死也好,活也罢,但我不想再回到她身边了,再也不想了。”
她说着,虽因被桃木杖看守而动弹不得,却还是看向了二人,以眼神示意,又微微颔首:“拜托了。”
“何意?”崔灵仪问,“死也好、活也罢?”
“若是能让我活着离开她,自然最好,”傀儡曹描十分坚定,“可若不能,还望崔姑娘结果了我这条性命,让我不必再为人附庸、被人驱使。”
“你……”崔灵仪有些犹豫。她看着傀儡曹描,不确定能自己下得去这个手。
“可以,”却不想癸娘一口应下,她站起身来,“但是,你也要帮我们,取出崔姑娘身上的符咒。不然,她如何帮你?”
“好,”傀儡曹描说,“我答应你们,我可以试试,帮你们劝她。”她说着,又看向崔灵仪:“崔姑娘,我的手。”
崔灵仪听了,便起身将手里泛黄的纸递到了傀儡曹描跟前,癸娘也收了木杖,解开了她身上的禁锢。傀儡曹描低了头,将手接上,又抬头对两人道:“她还在华七郎的宅子里,我们去找她吧。若是事成,还望二位,不要忘记……给我一个了断。”
她说得坚定,崔灵仪看得出来,她没有在骗人。那夜,她便已经主动张开双臂,来迎接她的剑了。
想及此处,崔灵仪不禁有些伤感。一个傀儡,尚且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是人呢?又有几人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趁着天还未全亮,几人又来到了那宅子前。宅子的门仍锁着,里面静悄悄的。傀儡曹描开了门,又回头对着崔灵仪轻笑道:“崔姑娘,你还不知道癸娘做了什么吧?”
她说着,推开了门,引着两人进门。崔灵仪听她这话奇怪,不由得看了癸娘一眼,又问她:“做了什么?”她问着,向宅子里看去,却没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又停住了脚步。
宅子里的人,此刻都如同柱子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只盯着大门的方向。天空依然阴沉,他们的脸上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场面颇为诡异。
傀儡曹描见崔灵仪如此,不禁笑了。“不是这个,崔姑娘,他们如此,是因为傀儡符,想来是阿姐不想他们打扰她,便让他们安静站着,”她说着,指了指脚下地砖上的一条划痕,“这个,才是癸娘的杰作。那时,他们正要追来,只见癸娘脚下一划,生出一道结界,他们便再不敢上前了。不然,崔姑娘以为,我们是如何甩开这些傀儡的呢?”
崔灵仪闻言,不禁又看向癸娘,只见癸娘神色淡然,仿佛此事与她无关。可崔灵仪难免又担忧起来:她耗费太多灵力了。
“这里好安静,应当已没有寻常的活人了,”癸娘握着木杖,开了口,又轻叹一声,“想来是昨日动静太大,即使是原本没有中符之人,也难逃此劫。”
崔灵仪闻言,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傀儡。果然,华七郎也在其中了。
“波及的人越来越多了,”崔灵仪面色凝重,“不能不管了。”
几人说着,来到了曹染屋前。门虚掩着,寒风一吹,吱呀作响。门缝里,崔灵仪分明瞧见,曹染乱发披散着,就坐在桌前,手里还抓着一条染血的衣带。那衣带都快要烂了。
“你们来了?”听见几人的脚步,曹染冷笑了一声,又垂眼将衣带叠好,小心地放进了自己怀里,这才起身开门。她立在门口,看见傀儡曹描,睫毛一颤,却又微微笑了:“你如今是要和她们一边么?”
似乎是因为骨子里的惧怕,即使曹染笑盈盈地问着话,傀儡曹描还是本能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阿姐,你就收了崔姑娘身上的傀儡符吧,”傀儡曹描说,“她们不会将我们的秘密说出去。”
曹染闻言,却只是微笑。傀儡曹描越发没了底气,只又问着:“阿姐,你笑什么?”
“傻妹妹,”曹染出了门,走到了几人面前,目光审视着崔灵仪和癸娘,又指着她们,问傀儡曹描,“你觉得,她们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模样么?我若收了她身上的傀儡符,她们便会要我收了那些人身上的傀儡符,到那时,我们又要四处躲藏了……还有你!”
曹染说着,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她盯着傀儡曹描,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若收了她身上的傀儡符,你又会如何?嗯?”
她问着,上前一步:“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了?”
风灌进那间屋子,吹得里面的纸呼啦呼啦地响。崔灵仪循声看去,只见那张书案上已铺满了曹描的画像。风掀动着泛黄的画纸,书镇都快要压不住了。
曹染很显然也听到了屋里的纸声,她一挥手,那扇门便重重地关上了。院子里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了呜呜的风声。
傀儡曹描红了眼,又扭过头去。“阿姐,”她说,“可是,若我对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你为何昨夜不来找我?反而坐在这里,握着那染血衣带,看了一夜的画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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