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我大哥所说,前些年饥荒严重时,我们也做过劫道的土匪。我们不知墨君娘娘姓甚名谁,只知她那时不过十七八,与我一般大。她……曾是被我们打劫的过路人。我们见她长得白净,举止娴雅,以为她会富裕一些。没想到,那时,她身上也没什么财物,只有一些纸笔墨块。搜她身时,那墨块把我们的衣服手脸都弄脏了,她又不肯说自己的姓名,我们便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墨丫头。”赵三娘说。
赵老大这时才回过神来,又开始大声嚷嚷,骂赵三娘胳膊肘往外拐。庙里的其他人也不解赵三娘竟当着外人的面打自己兄长,虽不忘拉住还要生事的赵老大,一时间也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小声的议论压住了赵三娘的声音,赵三娘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又高声说道:“我大哥……见她貌美,想娶她做压寨夫人。”
崔灵仪闻言,目光登时凌厉起来,狠狠地剜了赵老大一眼。赵老大被她一瞪,瞬间没了底气,只听赵三娘接着道:“还好,墨君娘娘,半夜跑了。”
她说到此处,声音却忽然弱了几分。“但后来,我们还是见到了她,”赵三娘低了头,“大约是半年后,仲夏,也是汛期。墨君娘娘……蹈水而死。”
“她为何蹈水而死?”崔灵仪问。
赵三娘沉默了。
“她为何蹈水!”崔灵仪吼着,“为何!”
赵三娘落下一滴泪:“是……我们不好。”她说着,哽咽起来。
崔灵仪见她再问不出什么话,一时更加暴躁,刚要继续逼问,却听癸娘低声说了一句:“不对。”
崔灵仪硬生生忍住了所有待要发作的愤怒,缓了缓,冷静了几分,才又看向癸娘,问:“如何不对?”
癸娘微微蹙眉,指了指天:“这雨,和我察觉到的天象不一致,在两刻前,这雨便该停了。早春时节,纵有雷雨,也鲜少如此迅猛地下这么久。还有这水……”癸娘说着,顿了一顿:“水在涨了。”
她说着,压低声音,摸索着抓住了崔灵仪的袖子,将她拽近了几分。“宁之,”她低声说着,语速却快了许多,“河里有东西,正向这边来。我不知来者身份,但若是来者不善,这里的凡人怕是要遭殃。”
“他们……”崔灵仪听着,眼角余光看向了那些有愧于姜惜容的人,咬牙道,“活该。”
“可你也需要他们活着,如今我们找不到姜姑娘,便只有他们能给你一个答案了。”癸娘说。
“也罢,”崔灵仪又看向癸娘,问,“我们如今该做什么?”
“让他们在这里待着,”癸娘说,“我们出去,随机应变。”
崔灵仪应了一声,转头又恶狠狠地看向了这群人。“你们,都在这里好生待着,我们若不回来,你们便别想离开,”她说着,又看向赵三娘,对她道,“你看起来倒还算清醒一些,我如今只同你说话。看好你们的人,等我们处理好外边的事,我还要回来好好问你们话。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这可是你们最后赎罪的机会了!若你们擅自离开,我必然会四处去寻。若我寻到你们,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赵三娘听了,垂下眼睛,微微点头。“好,”她说,“都听姑娘的。”
崔灵仪见了,这才俯下身子,把地上散落的行李一一拾起,最要紧的是那砚台、那书信、那画像、那一切和姜惜容有关的东西。她背上行李,收了剑,这才叫上双双,扶着癸娘,出了这小庙的门。
庙外依旧风雨交加。崔灵仪拍了拍双双的背,要它自己去高处寻躲雨的地方。双双虽然不舍,但还是走了。崔灵仪扶着癸娘,一步一步向地处河边走去,终于,在能看到大河之时,癸娘停了下来。
“雨水河水已难以区分,”癸娘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条河里,藏了太多故事了。”
“来者是谁?”崔灵仪问。
“说不清,但不止一位,”癸娘满脸的雨,眼眶在瞬间盈了黑气,“一方向这边来,一方在后面追,还有一方在水里看戏……三方都不安生,借着这河水肆意妄为。河水能到哪里,他们便能到哪里。此地年年洪灾频发,根源应当就在此了。”
真是一个热闹的雨夜。听着这滔滔河水声、震震雷雨声,崔灵仪心中悲凉地想着。
身边,癸娘忽然将木杖握得更紧了一些。“哦,其中一方,我知道了,”她说,“老鼋精。”
“你认得?”崔灵仪问。
“也不算认得,”癸娘点了点头,“我只知道,此处常年居住着一家鼋精。只是这家鼋精向来过得安生,如今怎么竟在此兴风作浪?”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手上捏了个诀,口中叫道:“老鼋!”
可不过片刻,她便又无力地松开了手,睁开了眼。“不行,”癸娘说,“他们打得激烈,如今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无法相劝。”
说话间,崔灵仪看见不远处的河上又掀起浪来,河水卷着雨水直向岸边拍来,脚下的水似乎也更高了几分。若河里的几位再继续下去,这片地迟早要被淹没。
“那我们怎么办?”崔灵仪问。
“等不得了。”癸娘说着,急急上前奔了几步,很快,水便没过了她的膝盖。
“癸娘!”大雨中,崔灵仪急急地叫了一声,正要追上前去,却见癸娘挥了一掌,登时将她弹开。崔灵仪再落地时,那水将将淹过她脚面。
崔灵仪一惊,意识到不对,连忙又叫了一声:“癸娘!”她说着,又要追过来,可面前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将她拦住了。她隐隐约约明白了癸娘要做什么,不由得更着急了几分,大喊道:“你身子还未好全,你没必要为他们拼命!”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你会耗空你自己的!”
曹染一事上,癸娘消耗了太多。如今才过就好,她却又要这样拼命!
只见癸娘将木杖重重地插进地里,一阵风吹来,她的发髻瞬间歪斜,长发忽地散开,在猛烈的风里震颤飘散着。雷电闪过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只有癸娘的身影分外显眼。
“我必须要做!”癸娘喊着,回应着崔灵仪,“不然,不仅是那小庙,这一片的人家,怕是都要遭殃了!”
“宁之,”她迎风高声说着,“你不会水,照顾好自己!”
风从河里卷起了更大的浪,带出了更多的河水,也吸引了更多的雨水。不过片刻,岸上的水又涨了几分。崔灵仪眼看着那涨上来的水一波一波地就要涌到癸娘跟前,不由得焦急起来,高声叫道:“癸娘,收手!”
可癸娘根本不理会她。崔灵仪急了,连忙举起剑来,狠狠向面前劈了好几下,也不知劈没劈开。她刚要再尝试向前,便听癸娘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那般浑厚平和、仿佛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声音。
“神鬼相争,不及凡人,”风雨声中,她听见她高声喊着,“还望——住手——”
话音落下,癸娘周身瞬间爆发出一团黑气,不断地向外蔓延,而那木杖上也出现一缕金光。河水冲撞到金光之上,竟被分散开来,而黑气所至之处,竟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沟渠,将水导开。
“这……”崔灵仪从未见过这景象,一时愣在原地。漫溢着河水的岸忽然间平静了些许,河水似乎不会再上涨了。于是,她又抬眼看向了癸娘的身影。
癸娘依旧独自屹立在岸边,不曾动摇。崔灵仪不禁放心了一些,忙要奔过去,口中叫道:“癸娘!”
可话刚出口,又是一波水涌了过来。
没过膝盖的水已经足够深,而癸娘似乎再抵不住这一波水了。方才在稳稳立在原地的人在那一刹那被水冲倒,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在水里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就像卷走一株草那般容易……只留下了依旧重重插在地里的桃木杖,还在坚持不懈地分流着涌上来的河水。 ', ' ')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