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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惜容看了癸娘一眼,沉默片刻,才道:“的确,是他们救了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新死力微,本干涉不了人间事,直到那日我激动投河,将死未死、魂魄处于阴阳之分,他们才终于得以出手,将我从河里拉了上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可我当时并不知情。我不明白,为何这河水要不了我的命?为何我还能从河水中爬上来?为何她们……都死在了河水之中!”她说着,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袖子。

“那一段日子,我虽活着,却过得、浑浑噩噩……”

“那姑娘好像疯了?”

姜惜容走在乡间小道,听见有人如此议论她,可她已毫不在意了。那些议论于她而言,只是意义不明的声音,与路边的狗吠蜩鸣无异。

她只是茫然地走在乡野间、走在山林里、走在高楼下……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该向何方?长安么?可如今,她一到河边,卓娘掉入河中的手和阿顺沉入水中的面容便会浮现在她脑海中,然后,她浑身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想,她大约是再也无法渡河了。或许早在卓娘被水吞没之时,她的魂魄便也跟着她去了。那日以后的姜惜容,仅仅只是一具可怜而麻木的行尸走肉。

“卓姐姐,”她想,“你真的找到桃花源了么?”

“可是我走不到长安了。”

“爹、娘,我走不到长安了,”她忍不住地想着,“可是,扬州也好远,我也回不去了。”

她早已没有动力去长安了。长安,终究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走了一路,她早已精疲力竭,那支撑着她的希望,也早就被重重地磨成了齑粉,又被抛撒在猛烈的寒风之中,再也寻不回来。

她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着,失魂落魄地生活着。终于有一天,她支撑不住,昏倒在了路边。再醒来时,她人便在商队了。

“你叫什么?”有人问。

她瞬间清醒了些,只答道:“我姓杨。”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了。

“你要去哪里?”这人向她介绍着,“我们是往返于扬州和长安的商队,或许可捎你一程。”

扬州、长安?

姜惜容心中苦涩,她知道,她哪里都去不了了。

“长安吧,”她无力地说,“长安……”

商队里有个叫曹描的姑娘,对她很热心,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对她嘘寒问暖,可她已无暇回应她的热情了。她没有办法再关注身边的事,她被彻底困在了过去的痛苦中,陷在那一片泥沼地里,怎样都走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沉默。

如此不知又走了多久,天气渐渐转暖,又开始炎热得让人心慌。那一日,她跟着车队在路边乘凉,看着曹描扶着曹染下了车。看着这一幕,她又忽然想起了卓娘,不禁一时失神。正出神时,她又听见曹染问:“这是何处?”

“快到孟津驿了。”曹描回答道。

孟津?

姜惜容心头一震。孟津、孟津……

河神岗也在附近了。

河神岗……

姜惜容想着,握紧了拳头,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她又想起了船家轻蔑的话语,想起了赵老伯那张丑恶的嘴脸,想起了滔滔的河水声,和泛着绿光的湖面……

不、不!

她痛苦地使劲甩了甩头。

似乎是见她神情不对,曹描扶着曹染坐下之后,便走到了她面前。“杨姑娘,看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曹描问。

“没什么。”姜惜容垂眼说。

“好吧。但你若有事,可以同我说。”曹描客气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我……只是恨。”姜惜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恨?”曹描听见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恨谁?”

姜惜容摇了摇头。她恨的,又岂止是某一个人?

“是不是这里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是有人伤害了你么?”曹描直接问着。

姜惜容只能沉默以对。

曹描见她不说话,本又要走,却忽然收了脚步,又回头对姜惜容笑道:“不过,若真是有人伤了我或者是我在意的人,我会选择……杀了他。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在乎。”

姜惜容觉得她忽然间很是奇怪,一抬头,只见曹染正向这边走来。也不知她听没听见曹描的话,姜惜容只觉得,曹染此刻的微笑实在是有些僵硬,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姐妹俩携手走了,独留姜惜容坐在原地。天气炎热,她额间早就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杀?”她喃喃。

“杀……”她眉头紧锁。她实在是不喜欢杀生。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能心安理得地伤害她们?

姜惜容忽然笑了,干燥起皮的嘴唇瞬间开裂,一丝鲜血缓缓从唇上渗出。她将唇一抿,所有的血都被她自己吞了下去。

河神岗,她想,河神岗。

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卓娘和阿顺一个交代,给河中千千万万的冤魂一个交代!

同时,这也是她的解脱。

想及此处,姜惜容只觉自己心中瞬间一片清明。以往那些混乱而汹涌的念头,在这一刻探寻到了出处,归于平静。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不能再等了。

那夜,姜惜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商队歇脚的客栈。离开时,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而她除了几个铜板,什么都没有带。她拿着铜板,先去药铺里买了些药,然后便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向了那片山林。

说来也巧,路上,她又遇到了赵家兄妹那一伙土匪。更准确地说,是赵三娘先看见了她。

“果然是你!墨丫头!”姜惜容正沿着林间兽径穿行,却被一人忽然从后拉住——正是披蓑戴笠的赵三娘。

“你疯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赵三娘急急地低声问着。

小雨下个不停,姜惜容满脸的雨珠,却神情平静:“我要去河神岗。”她说着,又问:“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赵三娘一时语塞。姜惜容想了想,明白了:“你们要回河神岗?”

许是她语气中多少带了些责问的意思,赵三娘顿时慌了。“没、没有,”她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着,“只是有个长辈去世,是……族长。所有族人都要回去,我们也要回去……祭、祭拜,送葬。他们明日发丧……我也不想回去的,可毕竟……”

所有族人?这便巧了。

“好了,我知道了。”姜惜容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赵三娘闭了嘴。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姜惜容冷静得让人害怕。明明,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你别多心……”赵三娘说着,毫无底气。

“你不想回去?”姜惜容问。

“怎会想呢?”赵三娘叹了口气。

“带我去河神岗,”姜惜容注视着她,十分坚定,“我要去河神岗。”她说着,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你放心,你于我有恩,我不会连累你。”

赵三娘怔了怔,又颇为无奈:“好吧。”她说着,解下了身上蓑衣,递给了姜惜容,又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抹在了她脸上。“别让河神岗上的人先认出了你。”她说。

于是,姜惜容终于还是混进了赵家兄妹的队伍里。赵三娘借口自己走不动,叫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同她们一起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他们中有男有女,不少人都是新来的,并不认得姜惜容,围着姜惜容问东问西……而姜惜容只是沉默、沉默。

天黑前,他们终于到了河神岗上。姜惜容跟着他们进了一个村子,这村子比赵老伯所在的那个村子要大的多。赵三娘说,这村子北边有一五丈高的陡坡,陡坡之下,便是黄河。

“你且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赵三娘拉着姜惜容到了一偏僻处坐下,又摘下了斗笠,扣在了姜惜容的头上,“给你挡着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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