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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宓妃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站起身来,静静等待着冰夷这一曲结束。直到曲毕,宓妃才终于开了口:“君之乐声,越发美妙了。”
“洛神谬赞了。”冰夷微微颔首,说。
宓妃垂眼一笑:“不曾想,君还会来。”
“巡游河道是我分内之事,”冰夷说着,挪开了目光,“恰好路过罢了。”
“恰好路过,还带着埙?”宓妃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嗯,”冰夷并不慌张,“习惯了。”她说着,飞快地瞧了一眼对岸的女子:“洛水不欢迎我,我自然不会特意来此。”
宓妃没有说话。她只是倚着石头,望着她,轻轻地笑了两声。
她这一笑,冰夷反而慌了,竟脱口而出:“你笑什么?”说罢,她更觉局促难堪,转身便要踏水溜走。
“等等,”宓妃在身后唤她,“冰夷!”
冰夷一愣,猛地收住了脚步。她竟然在唤她姓名了?想着,她回过头去,只见宓妃的手边又变出了一壶酒。
“君与从前,似乎大不相同,”她说着,又变出两个酒樽,“不如留下,与我共饮一壶?”
“嗯。”冰夷轻轻应了一声。
“嗯?”宓妃没有听清。
“嗯,我是说,”冰夷故作镇定,声音也高了几分,“今日并非凡人祭祀之日,我在这里多耽搁些时候,也无妨。”
她说着,也在岸边石头上坐下,两人隔水而望。宓妃将酒壶丢在空中停住,又将酒樽放在了洛水之上,顺水飘到了冰夷裙边。冰夷刚俯身拾起酒樽,空中的酒壶便赶了过来,为冰夷斟满了酒。
“多谢洛神款待。”冰夷举起了酒樽,说。
宓妃闻言,只一言不发地含笑盯着她。冰夷又不自在起来,问道:“为何如此看我?”
“我唤君名,君却不唤我名,是何故哉?”宓妃问。
“哦,”冰夷冷冷地应了一声,冷淡之下,是难掩的慌张,但她仍轻声唤了一句,“宓妃。”
“敬大河。”宓妃一笑,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敬洛水。”冰夷回敬着,也饮了一樽。
酒过喉头,冰夷不禁吐了吐舌头。受凡人祭祀这么多年,她还是喝不惯这酒。一抬头,只见宓妃正在对面望着她笑。
如今,冰夷竟不太敢与她对视了。
“不喜欢么?”只听宓妃问道。
“没有,很喜欢。”冰夷说着,清了清嗓子,却又叹息了一声。“那个,”她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那个小孩儿,君可救上来了?”
宓妃一怔,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溪边石头上轻轻刻划着,“我应当是抓住了那孩子。可就在我向岸上游去之时,我……脱力了。”
她说着,难掩自责之情,却又自嘲笑道:“不过,也没人知道此事。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洛水游玩时,不慎溺死的。”
“凡人如此误解君,君不生气么?”冰夷问。
“生什么气,”宓妃说着,又靠在了石头上,命酒壶为她斟了些酒,“凡人不是神灵,又不曾手眼通天,不知真相,也是正常。”她说着,又饮了一口酒。
冰夷放下了酒樽,凝望着她。天上的云越积越多,明明是午后,却酝酿得仿佛已到了昏暗的傍晚。偶有一点微弱的光从云层里流出,打在宓妃的面颊上。那一瞬间,冰夷竟恍惚觉得,仿佛对面水岸上的神女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君盯着我做什么?”宓妃忽然开口,问道。
“没、没有,”冰夷连忙扭头,“我可没有在看。”
“哦。”宓妃轻轻应了一声。
周遭安静下来,冰夷也不好意思再看她,只觉有一会儿没再听见宓妃的声音了。她捏了捏衣角,终于鼓起勇气,悄悄又向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四目相对。
很显然,宓妃一直望着她。
“这……君一直在看我?”冰夷听着像是在责问,但是底气不足,倒像是在撒娇。
“君以秋波相赠,我自然要回礼。”宓妃说。
冰夷故意冷笑:“我竟还以为,君是端庄神女。”
“只是将君多看几眼,便不端庄了?”宓妃反问着,又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酒。
冰夷哑口无言。宓妃见状,笑着随手撩了一把水,挥在了冰夷面颊上。
“这才是不端庄。”宓妃说。
冰夷受不了这挑衅,本想还击。可一抬手,她忽又想起宓妃先前的劝诫,竟硬生生忍了下来:洛水可入河,河水岂能倒流?
如果她是一个凡人就好了。冰夷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来,若她是一个凡人,便可反击了。那时,宓妃定然不会如此嚣张,她一定会满眼怜爱、欣慰地看着那个凡人……
想及此处,冰夷莫名心中一惊。
“君在想什么?”宓妃见她神情忽然一变,问道。
“在想……”冰夷看向她,“我若是个凡人,该是什么模样。”
“神灵很少会有如此想法,”宓妃叹着,忽然微微一怔,又对冰夷笑道,“手链很好看。”
她才发现她的手链。
“啊?”冰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手来,才想起那银色的手链还在手腕上……她早已习惯这手链的存在了。
“随手绑的。”冰夷解释道。
“编得很漂亮。”宓妃说。
天上忽地飘起了雨,细雨铺在水面之上,顺流而下。宓妃拿出了琴,又问冰夷:“君可愿与我同奏一曲?”
冰夷本想摆摆架子,拒绝一下。可她一开口,便是一句:“自然。”说着,还把陶埙又拿出来了。
宓妃一笑,调了调琴弦,便起了一个音。冰夷见状,连忙跟上。阴雨天里,悠扬的琴声夹杂着厚重的埙声回荡在天地之间,难舍难分。
两人都无法跨过面前的河流,乐声却可相互缠绕。有那么一瞬间,冰夷竟觉得,自己仿佛已涉水而去,来到了她身边……
若是她能去到她身边,若是她能去到她身边,那么……
一声惊雷在空中崩裂,雨忽然又下大了许多,水位骤然上涨,很快便淹到了冰夷的脚踝。《南风》曲毕,她也回了神,再一抬头,只见对岸的宓妃早已抱着琴站起了身,正忧心忡忡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
“水涨得太快了。”宓妃说。
冰夷慌张起来,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亦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担心自己又糊里糊涂地做了坏事,连忙抬手,想要将动荡的河水安抚下来。
可无论她如何施用灵力,皆无济于事。这一次的雨,很快便超过了河水能容纳的限量,即使是河伯也无能为力。
“这一次,与君无关,”宓妃缓缓回过头来,看向她,眼神中尽是悲悯,“风雨雷电,与天地并生。即使没有你我,它们依然会降临。这,便是凡人的劫数。如今,只能靠凡人自己了。”
“凡人,”冰夷收了手,蹙眉道,“你我尚且不知如何是好,何况弱小的凡人?”
“君莫要小瞧了凡人,”宓妃看向了面前的水道,若有所思,“他们总不能一直依靠神灵过活吧?迟早有一日,他们会摆脱神灵。”
冰夷隐隐明白了:“君想让他们自己应对?”
“总该如此,”宓妃说着,顿了一顿,“只是,他们毕竟还很弱小。”
“嗯……”
两人皆陷入了沉思。
“冰夷,”宓妃忽然开口,高声唤她,“君可愿同我,相助凡人?”
“自然,”冰夷忙道,却又有些犹疑,“可我方才已试过,收效甚微。”
“并非要用神灵之力,而是给凡人指一条路。”宓妃解释道。
“指路?”冰夷疑惑。
“是,指路,”宓妃轻轻点头,伸出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仰观天象,俯察地理,终成人文。君以为如何?”
她说着,微微向前一步,眼里尽是期待:“君愿意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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